祝余头一次遇见修越歌, 是在阿修罗王殿外。
她年纪尚幼，又不通言语，正由宣族老领着，在族人名册上添了自己的名字。
并无家氏，只有名。
祝余其实并非姓祝, 准确来说, 她是个无姓的阿修罗。
宣族老在海上孤岛发现了她的存在, 察觉这是个不知来历的同族，便带她回到族地。
确认族中并无走失幼童之后，他随意地为这女童取了个名儿, 就唤祝余……祝余草的祝余。
姓氏自然不会有，女童无父无母，无宗无族, 哪儿来的姓呢？
就这么添在族册上，简单不费事。
那日, 宣族老在殿中与修罗族长交谈, 祝余则蹲在殿外, 静静观察。
与生俱来的冷静, 让她尽力适应这个与岛上完全不同的地方, 但与兽类相仿的成长环境又令她警惕万分。
然后她看见了越歌。
直到她看见了越歌。
多奇怪啊, 那个比自己小些的女孩。
她穿着质感柔软的衣袍，而非随便剥下的兽皮；
她的头发挽成发髻, 而非乱蓬蓬地披散；
她看起来明明就和这里的其他生物没什么两样, 可为何却有着与自己相似的疏离和孤冷？
小姑娘立在珊瑚骨围的窗边, 目光放空了好一会儿，才转身不见踪影。
她并未看到祝余，事实上她可能什么也没在看，只是单纯的发呆。
但这确实是祝余与越歌的第一次遇见，在其中一个当事人懵懂无知、另一个当事人恍惚不觉的情况下。
再次相遇时，祝余正被一群阿修罗孩童围着，恶劣地嘲讽、谩骂。尽管她听不懂他们的话语，但那些恶意着实太过鲜明，足以令她不适。
不过，祝余也差不多习惯了。
她面无表情地静立不动。
原本以为这次也会如往常一般，待他们围上一阵子，恶意便会减缓，随即没趣儿地四散开来，自己便能脱身。
但是越歌看到了这一幕，她像剑霆鱼一般飞快地游来，稚声怒吼。
这声音中并无恶意，还将那群孩童吓得游远了。
祝余静静地看着她，心中忽然想起：哦，还是这个女孩，她是同类啊。
年幼的越歌似乎想说什么，但她最终也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安静又乖巧。
她们就一起坐在海底河流边，坐了好一会儿。祝余用雾蒙蒙的银眸看她，确定自己喜欢这种感觉，待在她身边的感觉。
想成为同伴，就好像结伴捕猎的银雀和云鹰那样，最重要的同伴。
她没来由地想，于是将一根海草递给越歌，这是她的口粮中味道最好的一种，十分难得，珍贵到足以成为向同伴示好的信物。
小姑娘笑着接过去，眼睛里闪着琥珀色的光，特别好看。
这便是接受了。
可从此再无回音——
越歌还是会从旁走过，目不斜视或是淡淡地一瞥，好似看什么无关紧要的事物，平静得很。
偶有几次，越歌路过时会带着微妙的笑意看过来，可祝余知晓那不是她……倒像是某种满怀恶念的东西藏在那里窃笑，透过她漂亮的琥珀双眸往外望。
没过多少时日，祝余便被族中一名老妇收养。这是位和善的老人家，极有耐心地教她习字、明理。
祝余也学得极快，她以自身的原有观念去理解新学习的事物，也用世人约定俗成的道理填补自己曾经的理念。
要不了多久，她便与平常修罗孩童一般无二……因着祝余身上并无修罗纹，老妇自然不会教导她修炼，只演练些拳法步法，叫她强身健体。
某日，祝余跟随老妇练拳，不经意地回头时，却看到越歌立在她身后。
似乎站了很久的模样。
那双眸子和她的视线对上，仿佛有一瞬的凝滞，下一秒就恍若无事地转身离开。
老妇笑眯眯地说：“这是我们的少主，她可是个好姑娘呐。”
祝余垂着眼，应：“是。”
既然拒绝了她的示好，那便是不打算做同伴的意思，该当她是陌路人才对。
可又有人说，少主不愧是少主，果真好本事，竟然驯养了一头月华鲸。
祝余一边想这和她有何关系，又一边跟去窥看。
看得出来，越歌是真心喜欢那头小鲸，抱着它的鳍笑意柔软。
月华鲸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它认定越歌是它的同伴，就像曾经的祝余一般发出邀约，以嘹亮高亢的鸣叫。
与自己不同的是，越歌接受了它的示好。
……因为这小鲸更强，比起劣等修罗女而言是更好的同伴选择么？
祝余平静地目送她们离开。
仔细想来，这便是祝余在族中时她们最后的交集。
直到老妇溘然长逝，祝余替她料理了后事，后申请离族。
在族地出口处，祝余驻足片刻，不由自主地回首张望。
一片寂静，四下无人。
看来是见不到了。
她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儿，就这么背着简单的行囊离开阿修罗族地，离开西海。
祝余离开西海时带了些老珠、珊瑚，因为老妇曾告诉她这对人族而言是珍贵物事，可以换取衣食。
她适应力极强，凭借着这些东西换来的银两，她在人族的地盘活得不错。
有人对祝余的财宝动了贪念，试图抢夺，却被她以拳脚逼退。
相对应的，也有人看她孑然一身，便动恻隐之心给予帮助。
在人族的地盘漂泊，祝余越发懂得人情世故的同时，拳脚功夫也磨练得愈发厉害。可她明白，在修者面前，她毫无抵抗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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