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地势起伏不平，不宜种植，除了莒家寨，方圆数十里并无多少人烟，这深更半夜，难道是猎民深夜围猎？
只是过得半晌，他心中却是一惊——这断断不是猎民围猎，因为那中渝河畔，起先只是一两道火把，可随即，十道、百道、甚至千道一望无际的火光蜿蜒盘旋，正自朝着郊东营缓缓而来……
那分明是大军起行的阵仗。
还未及他看得更清晰些，那火光渡过河，又缓缓熄灭，显然火光不过是照明过河之用。
可看着那火光渐渐熄灭，钟诚心中却更是大惊，这等整齐划一的动作，恐怕来的不仅是军列，更是一等一强悍的军列，他们不举火把、深夜朝着郊东营所在摸近，这……是袭营！
……
虽是深夜，唐简却犹自未睡，他已然换到了中军大营旁的都统营帐安歇，这里蜡烛供应不少，他也不是习惯早睡之人，此时犹自在一本本的观看营中的账簿和兵将册。
他打了个哈欠，才觉得有些乏了，下意识抬起手臂想要看看时间，这才忽然想起，此时哪里有什么手表，这个时代到得夜间，唯有听着打更才能够勉强知晓时间，可这郊东营却太不像话，连打更的都没有，不过看着帐外斜斜的月色，该是午夜时分了。
他站起身来，撑了个懒腰，正要朝床榻走去，却忽然听见外面遥遥传来“咚咚，咚，咚咚，咚”的锣鼓之声。
他并不曾学过在军中锣鼓敲击的含义，走出帐外，只见得各处营帐之中，已经三三两两走出些人来，只是走出来的人也都是满脸茫然，显然也不知这忽然的锣鼓从何而来，唐简细细辨认了一下方向，才隐约认得出，那锣鼓之声，正是从营地西北方传来。
唐简走到最近的一处营帐旁，抓过一个军士喝道：“这锣鼓，是何含义？”
那军士见着是唐简，不由一惊，忙道：“回禀都统，是发现敌情的意思，可那声音来自西北，西北乃是山林河流最为密集之处，北方更有莒家寨大军守卫，敌军想来，定要绕过百里山林才可，想来是哪个军士半夜喝醉，这才有此锣鼓之声吧。”
唐简倒是诧异，这一个寻常军士竟也有此见识，可听得“敌袭”两字，不由心中一惊，喝道：“敌袭乃是何等大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传令下去，着所有军士皮甲上马，准备迎敌。”
那军士一怔，笑道：“都统想必才来，不太清楚这营地中的事情，有些军士半夜喝醉，瞎敲一同锣鼓的事情，之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只是不等他说完，唐简一声重重一脚揣在他腰间，怒喝道：“本将让你立刻披甲上马，传令三军准备迎敌，用得着你在这里啰嗦？”
说着，环视周围都是看着他的众人，厉喝道：“统统披甲上马，传令全营戒备，若有怠慢，不管又无敌军，时候我先拿你们下酒。”
拿人“下酒”这威胁词汇，唐简还是从许多军士口中学来的，不得不说，这时代的军士，对于许多事情都没什么惧怕，譬如监禁，可杀了人头下酒，这不仅是性命的威胁，更是奇耻大辱，倒是许多军士的惊悸所在。
他此话一出，众人哪敢怠慢，忙回了帐中，过得半晌，才身披皮甲铁甲，腰挎战刀纷纷走出。
唐简看着，不由有些无语，这等备战的速度，若是当真被骑兵袭营，恐怕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
他四处瞧了瞧，忽然看见不远处中军营帐门口一旁，正架着一面大鼓，他也不认那大鼓是何用途，忙冲了过去，取下鼓旁的两柄大锤，重重敲击在大鼓之上。
“咚咚咚咚……”
一连串急促的鼓声远传数里，别说营地，便是营地之外一两里，也足可听得轻轻处处。
大鼓一响，虽然鼓声嘈杂没有规律，更别说从中透露出什么指令，可正是这股急速，不过瞬间，整个营地便登时清醒过来，配上已经开始上马奔驰的士兵手中高喊的“西北敌袭，备战，备战”的口号，倒也颇有些效果。
只可惜唐简方才呵斥出行的军士并在多，这擂鼓声音虽然传遍全营，可终究迷茫起身的人居多，上马备战的人少。
“都统大人，小人懂得击鼓传令之事，不如，让小人来击鼓如何？”唐简正自一通乱捶之间，忽然听见身后一人高声喊道。
唐简一边锤鼓，一边回头看去，只见说话的竟是个老者，约莫四五十年纪，身材矮小，却颇为肥胖，一身睡衣，显然正是在附近扎营居住的将士。
唐简问道：“你懂得击鼓报讯之道？”
那老者躬了躬身，道：“是。”
唐简不由大喜，忙将手中双锤递了过去，道：“那好，给我敲，狠狠的敲，定要将这满营的憨货全都喊起来。”
那老者听着“满营的憨货”不由一怔，脸上却不见丝毫怒色，反而颇有些欣喜之态，接过双锤，拱手道：“是。”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的激昂鼓声霎时传遍全营，比之唐简方才击鼓不同，这老者击鼓，韵律齐整不说，势道更是威猛无匹，那大鼓在他手下，仿若狂吼怒兽、晴天巨雷，声声震耳欲聋。
唐简回头朝营地看去，只见得方才还满眼惺忪的众军士此时竟都是纷纷回转帐中，又自有一些军士高喝“战马出厩，战马出厩”之类的口号，他心中不由暗道，果然高手在民间……
……
钟诚手中提着一面本就破败，此时更是被击穿了的破锣，远远听着身后营地中鼓声传来，心中这才微微放松了些。
他很是庆幸，他在郊东营多年，甚至郊东营的弊端所在，以前，郊东营也发生过几起半夜击鼓敲锣之事，全营对此虽然有所惊觉，可定不会大张旗鼓。
方才他激烈敲锣，不过是抱着一丝希望罢了，不求所有人都听他示警，但求让得众军士心中有所准备而已，不至于等一下猛然遭受冲击，溃不成军。
可那鼓声响起，他便知道，营中定是有颇有见识之人出手，那鼓乃是中军集结大军之鼓，效用较之他这一面破锣，自不可同日而语，想来营中听得此鼓，虽然不至于立刻做到整军备战，却也可以形成战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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