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维均被他一打断，倒一时忘了之前想说的话，闻言沉吟半晌，摇头道：“不能，辽燕铁骑素来凶悍，我大晋军士则素来羸弱，别说十万，恐怕便是二十万，下官也不是那慕容祁的对手，只是此番北伐……”
唐简却不等他多说，冷喝道：“你知道便好，我大晋虽实力确不如辽燕强横，正面接战必定难以抗衡，可我等君臣上下一心，将士个个敢于用命，即便战死沙场，也绝无一丝退后的心思。
你说此番大战乃是凭运气取胜，可我们既能够凭运气胜一次，便不能胜第二次、第三次吗？魏王用兵如神，其实那辽燕小儿能够相提并论？此时战端未起，你却在此哭丧，是盼着我大晋早日战败、数十万战士个个战死沙场吗？”
他一连串发问，只听得厅中众人个个面色古怪，作为北方之战的大功臣，唐简这番话却显然也是不太看好北伐，只不过一心为公、敢于效死，倒也不知是偏向于魏王还是偏向于杜维均。
魏王虽鲁莽狂妄，却并非愚蠢之辈，否则也不会威胁到太子的地位，听得唐简一席话，他反倒平静了许多。
默默回想北方之战，那号称小战神的慕容祁当真愚蠢透顶、辽燕铁骑当着不堪一击么？显然不是，无论是正面交战还是攻守移军，辽燕铁骑几乎从不曾让他寻到能钻的空子，即便后路被唐简端了，他们撤退也有理有据。
那是一支真正的精锐，他们的将领更是颇具才干，纵观大晋国中数十万军队，竟无一支可与之相提并论，也没几个将军能够做到慕容祁的地步……
“今日宴会罢了，各位先行回去歇息吧，不过北伐之事乃是朝堂共识，今日本王看在你终究是忠心为国的份上，不予追究，可若是你在外宣扬、乱我军心，陛下要杀你，我却拦不得，你好自为之。”
魏王说完，拂袖离席，从后面离开了，只留下满座并可个个面面相觑。
最先起来的却是董逾，月余不见，也许是才经历了一场大战，他脸上的稚嫩淡了些，而多了几分沉稳，他走到唐简面前，却是忽然抱拳躬身。
这一下唐简倒是始料未及，原本还以为他是来找茬的，忙起身避开，皱眉道：“你这是干什么？”
董逾见唐简面上的疏远，脸露尴尬笑意，道：“这是叔父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之前对你态度多为不好，更险些杀了你性命，董逾在这里赔礼了，北方之战，全赖你力王狂澜，我董逾虽然混账，却恩怨分明，你是个豪杰。”
说完，也不等唐简回神，董逾朝他拱了拱手，竟转身出了殿门而去。
半晌，唐简才不由苦笑一声，这小子，倒是有趣……
没了魏王主持，这宴会自然是要散的，不过众人离开时看唐简的目光，多是复杂。
唐简走出殿门不愿，身后一道声音喊道：“唐都统还请留步，唐都统……”
唐简停步，回头看去，见喊他的正是杜维均。
待他走到面前，唐简笑道：“怎的，还要跟我辩论一番那北伐不可取之事么？”
杜维均尴尬一笑，躬了一躬，道：“唐都统取笑了，维均虽愚钝，却并非傻子，唐都统大殿之中呵斥于我，在下知道那是相救之恩，岂敢再有辩驳，在下只是想谢唐都统之恩罢了。”
唐简微微一笑：“举手之劳，这家国啊，如你这般的人不多，能留下一个，便多一点希望……”
杜维均一愣，回过神来，见唐简又走远了些，忙跟上前去，低声问道：“唐都统，若此番朝廷打定主意北伐，唐都统以为能胜否？”
唐简默了默，道：“我乃军中之将，是否北伐，乃是陛下和朝堂诸公的主意，我不过奉命行事，能不能胜，于我而言又有什么不同？”
杜维均一怔，点了点头，叹道：“是啊，我等人微言轻，岂能轻易撼动朝堂诸公的意思……只是唐都统，恕在下直言，此番北方之战，若非唐都统攻下吴郡，此战必定旷日持久，岂能轻易得胜？
如今方得大胜，正是我大晋休养生息的良机，一旦此时北伐，此战所胜当真功亏一篑啊，在下……在下……哎。”
唐简见他满脸愁容，倒是个十足十的爱国心性，不由对他又多了几分好感，问道：“你方才殿中所言，可是你心中真实所想？”
杜维均瞧了瞧他，皱眉道：“这是自然，圣人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在下既敢直面殿下而言，所说自然全是真意，唐都统此话何意？”
唐简道：“若那番话便是你心中所想，我只能说，你错啦。”
“在下错在何处？”杜维均问道。
看他神情，没有丝毫不满，反倒满是求教的谦卑，倒着实是个好性情。只可惜这等乱世，这般性情可活不长久……
“你错在以为此时便是我大晋发展之良机、错在以为再过二十年我大晋便可兵强马壮。”
唐简说完，顿了顿，才道：“大晋国的腐坏，乃是在于根，世家垄断山河，百姓困苦不堪，朝堂闭目塞听，今日之黎民哪里知道当初我汉家山河之广？今日之将士，哪知当初汉家先祖囊括山河之豪气？
你以为借此大胜的喘息之机，只要我大晋厉兵秣马，二十年便可大成，却不知没有一心报国、图谋恢复山河的仁人志士接踵而来，没有愿意保家卫国、守护田亩的万千百姓踊跃相助，即便再过百年，我大晋国也不会强大。
所以，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条，劝说陛下力主改革，恢复民生，这第二条嘛……北伐。”
杜维均听完，不由呆在原地，直到唐简消失在远处也不能回神。
正所谓身在南山不知处，唐简乃是站在高处俯瞰整个天下，所以对每个问题都看得清晰，可杜维均乃是在这个环境中长大，从小便早已习惯于世家掌控天下、百姓有如奴仆的世界，就如鱼儿从小生活在水中，从不曾想过这世界原本该是另一种样子。
真的只有推翻这个世界的成规才能寻到生路？可劝说本就是世家出身的陛下进行改革，更让朝堂世家诸公相助，这是何其之难……
可唐简最后说另一条路乃是北伐，这又是什么意思？杜维均似乎明白什么，却又似什么都不明白，再想寻唐简问问，周遭却哪里还有唐简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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