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江声早该想到的，人是楚渊从楚郡千里迢迢带来京都的，少年的年岁相仿，容貌又好生相似。这世上又怎会有如此多的巧合，不偏不倚都砸到他的头上了呢！
即便当初在宫门口，他没有一眼就认出令自己神魂散乱的小公子就是荀珃来，那偶然听过近日街头巷尾的热议，以及从上书房送来的谕旨，荀江声纵使再是迟钝，也该知晓荀珃的底细了。
他能知晓，别人也能知晓。
毕竟，京都之内没秘密。
是以，今日登门拜访的本该另有人在，却也推无可推，拒无可拒的落到了他的头上。
谁叫他至今还顶着昔日天才儿童荀珃父亲的名头呢。
如果可以，他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要这个劳什子的虚名，更是情愿不曾有过这么一个生来就带着血腥，给他带来几欲灭顶的厄运，生生地夺走了他这一生唯一想要捧在手心里珍视的珍宝的后代。
世人不知，荀珃于荀江声而言是魔鬼、灾难的代名词。
倘若，荀珃不是荀珃，只是素昧平生的陌路小公子，荀江声或许还会看在他酷似故人的相貌对他偏好一二，在宫学里予以一些力所能及的照拂。
但，荀珃是荀珃，那一切就要另当别论了。
荀江声虽怨恨荀珃，但也并未打算在丢弃了荀珃一次之后，再对他做些什么过分的事情了。他也不会自揭短处和旁人说，他与荀珃父子不睦。今后，只不远不近的做陌路人就好。
荀江声由秦征亲自带着，穿廊过院，往会客的中厅行去。
行至小花园，凌悦拿着一束新摘的鲜花走了出来，正欲和秦征说话，忽而瞧见秦征身后的荀江声，手上的花顿时散落一地，颤巍巍地行了个不甚标准的拜礼，磕磕巴巴勉强问了一声好。
还是如此没有长进。
荀江声一言未发，鼻孔泄出一声清晰的冷哼，黑着一张脸，不染纤尘的官靴毫不留情地碾过娇艳欲滴的花枝，从凌悦的眼前略过，径直往前去了。
“荀大人是因为主子迟迟没有去宫学上课之事来找主子的，并不是来找小公子麻烦的。况且有主子在，无论如何，主子都不会让小公子受半分委屈的。悦儿放心吧，没事儿的。”秦征错后一步，凑到凌悦耳边低声安慰。
凌悦清楚秦征所言非虚，但她还是放心不下荀珃。
自古以来清官难断家务事，若老爷摆出父亲的身份来，怕是世子爷也不好插手的。到时，公子恐怕要任由老爷搓圆捏扁了。若是老爷再拿出佩剑来要杀公子，那可如何是好啊？
越想越怕，凌悦心不在焉的催促秦征离开自去忙正事儿。她就立即抄了条近路飞奔起来，终于在回廊上拦住了去中厅奉茶的侍女，接过了她手里的托盘。
瞧见秦征带着荀江声入了中厅，凌悦立即整理了一下仪容，深呼一口气，跟了上去。
荀江声跟着秦征进门，就瞧见楚渊面无血色，病恹恹地斜倚在上首。荀珃贴身站在他的身后，似乎正时刻准备着，在他坚持不住突然栽倒下去的时候出手相救。
他的视线并未在荀珃的身上多留，一触即离，淡漠至极。
荀珃的视线更是从始至终都落在楚渊一人的身上，半点儿都不曾分给他。
“荀大人请坐。”楚渊有气无力的哑声道。
看起来真的病得挺重的模样。
荀江声也不和楚渊客气，一撩衣摆，在侧首落座。
凌悦撇了一眼荀江声腰间的佩剑，抖着手奉茶。荀江声连个眼神都没给她，接过茶盏，浅啜一口，便再也没有动过。
凌悦对荀江声的恐惧荀珃都看在眼里，凌悦刚在她身后站定，她就回头低声劝凌悦回去歇息。凌悦却前所未有的固执起来，说什么也不肯离开，非守着她不可。
荀珃无法，便只能随凌悦去了。
心底却控制不住的升起了丝丝暖意。
荀江声自认为和楚渊的谈话进行的十分顺利，不多时，两人就意见一致的敲定了七日后楚渊正式前往宫学听学一事。
正事已定，荀江声悠悠起身起身，准备告辞。
“荀大人且慢。”
“不知楚世子还有何吩咐？”
“荀大人今日前来，想必也是接到了陛下的谕旨。”
至此，荀江声若再看不出一直有气无力温声软语的楚渊忽而挺直脊背冷声留人，意欲何为，就白在官场混迹多年了。
荀江声眼角余光漫不经心地瞥过乖乖立在楚渊身后，仿若事不关己，神态自若默不作声的荀珃，心中顿生不屑。
他不无恶意的揣测，几年前，被他弃之不顾任其自生自灭的荀珃，如今能够与楚渊并肩而立，并煽动他为自己出头，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卑劣手段。
经年不见，小小年纪，竟然也学会了攀龙附凤仗势压人这一套。了不得，了不得，当真是了不得啊！
楚渊看不到荀江声恼怒的神情，可这并不代表他听不到荀江声渐趋急促的呼吸声。
不然，岂不是太无趣了嘛。
楚渊的指尖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只是一抬头，明明双眼覆着白纱，却似有两道锐利的眸光直直的对上了荀江声的双目，不怒自威，摄人心魄，惊得荀江声不由得一愣，微不可查的倒退了两步。
或许只是身体应激反应的下意识动作，荀江声自己一无所查，却没能逃过一心看热闹的荀珃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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