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她只觉得心顿然空掉。
空气里弥漫着痛。
她慢慢地将师父的身体平躺在了冰冷的玉石地面上，他的表情平静而安详，如果没有白衣上那触目惊心的鲜血，或许她只以为师父是睡着了。
轰隆隆，地宫在摇晃，几块玉石从上面砸落下来。
一旁的人勉强爬起来，一瘸一拐走来，“轻轻！快走吧！地宫要塌陷了！”
轻轻这才看到那一头爬起来的人是项少霖。
记忆中的纨绔少年如影在前。
那时候，她觉得他本性不坏，他只是不务正业，爱管闲事，他会帮助自己，他邪肆骄傲，“小爷我从不和女子做朋友！”
瀑布前离别时，她对他说，“希望再次见到你时，你不再是个纨绔毛小子！”
是的，他不再是那个纨绔少年，却变得自己认不出来了。
眼前的他玉冠掉落，跌跌撞撞，仍旧是记忆中英俊的脸，却越看越狰狞。
“少霖。”她唤了一句。
他本来阴鹜的眼神一刹那明亮起来，“轻轻？你记得我了？”
她面无表情，朝他点头。
项少霖一瘸一拐地走来，欣喜道，“太好了！我们一起出去，出去！”
他一把扯过她的胳膊，“把你手里的玉佩给我，告诉我他都说了什么？然后，我们还和少时那样——”
他的话终于止住了。
只见他瞳孔猛地一缩，他低下头，看到宁轻轻狠狠的捅进去一把短剑。
他瞳孔里迸出一缕不敢相信的惊恐，他嘴角上扬，仿佛是想笑，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唤出她的名字：“轻轻……”
她的心一颤，睫毛抖落了泪水。
她声音颤抖，咬牙吼了出来，“你不该杀他！不该杀我师父！”
短剑猛然抽了出来。
鲜血从他心窝下汩汩流出，身体猝然歪倒在地。
*
潮水一般的军队涌进了玉痕山庄。
几支不同归属的军队在混战。楚军、齐军、湘南王军，连睿郡王、秦王都各有军队。
喊杀声、甲胄叮当声、兵器交接声交织入耳，眼前厮杀激烈、鲜血飞溅……
不知何时下起了秋雨，人声盖过了淅沥沥的雨声，杀声沸腾，将一切湮没在这惊天动地的混战海洋中。
整个山庄湮灭在这场血淋淋的屠戮中。
雨水冲刷着玉阶上的鲜血，顺流绵延入脚下。
很久以后，渗入白玉的血祛除不掉，俨然成了血玉砌成。
后来，宁轻轻的眼睛又添了新毛病，在很长时间，她眼睛不敢看玉石，总觉得它们在自己手里会渐渐渗出鲜血。
话说宁轻轻刚爬出来的时候，地宫就在面前轰然坍塌，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地宫就成了一座坟墓。
她踉踉跄跄走着，乱七八糟的脑海里只清晰了一个印象，师父。
师父死了，死在地宫里。世上再也没有师父，没有苏长卿，没有项承晔。
他是为了自己死去的。
耳畔是混乱喧嚣的厮杀声，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她站定，呆呆看着远处的混战。
直到那秋雨越下越大，她才恍然一个激灵，回过了神来。
师父死了，萧子隽呢？
她跌跌撞撞的乱走一气。
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负伤的人，是陆渊。
陆渊手摁住胸侧流血的伤口，腿上也是伤，忽然一个身影渐渐走入了视线中。
他拖着腿，艰难地追上去。
“郡主！郡主……”
轻轻蓦地回过头来，看着陆渊，若有所思：“陆侯？”
陆渊有些奇怪郡主今次怎么喊自己陆侯，却也顾不上这些，只道：“郡主可是从地宫出来？”
轻轻呆呆的点头。
“陛下是否与您一起出来？！”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谁是陛下，只怔怔的不说话。
陆渊忙改口：“萧瑜去了地宫，你看没看到他？！”
轻轻顿时反应过来，他是说萧子隽也在地宫里，可她压根没见过他。
她没有回答，目光掠过陆渊，直愣愣看向那一片塌陷的地面，她跌跌撞撞地朝那片废墟跑去。
废墟前，她望着塌陷后的地面，眸中有凄厉的风刮过。
她的衣裙沾满了鲜血，单薄的身躯在秋雨中战栗。
身后，一步步有力的脚步声迫近，还有兵器擦着铠甲的声音。
接着是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而来，好似不止一人。
轻轻缓缓回过身。
是一身铠甲装备的秦王项承钰，身后还有一队盔甲将士。
他面侧带血，身前负伤，眼神犹如鹰隼，与素日那个游山玩水、不务正业的闲王大相径庭。
他走上前，盯着她问，“郡主，本王的皇兄在哪里？”
轻轻面无血色，无力地伸手一指。
他看向那里已经塌陷的地面，那目光中很复杂，是出乎意料？还是悲怆？
忽然，他噗通跪地，嚎啕大哭，“皇兄！臣弟来迟了啊！”
身后黑压压的铁甲跪了一地，呜咽声一片。
轻轻嘴角动了动，似乎想挤出一抹讥讽，睫毛一抖，泪水汹涌滑落，雨水打在脸上分不清楚是泪还是水。
须臾，项承钰起身看向轻轻，近乎逼迫：“皇兄临终前可留下东西，又或者什么话？”
她缓缓摇头，然后抬眸迎上他的目光，面无表情：“我只在他身上找到这枚玉佩。”
手颤抖的摊开，一枚带血的九龙玉佩呈现在眼前。
那穗子上已经被血染成暗红色。
项承钰从她手里拿过这枚玉佩，眉色里显出些思虑，面上却一派悲痛，他将玉佩紧握在手中，沉痛道：“皇兄，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身后是撼天动地的呼喊声，“杀死湘南王！杀死项裕！”
轻轻记不清楚当时什么情形了，画面很乱，头很痛。
只记得不多久，睿郡王项瑄领军而来，亦是呼喊着为皇帝报仇。
再后来，她看见湘南王项裕，自己舅父的头颅被血淋淋地悬挂着。
她知道舅父罪有应得，只是心底处仍为他隐隐的痛。
*
轻轻怔然站在台阶上，俯瞰着整个山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身后是项承钰的声音，“下着秋雨，郡主还是回去吧。”
轻轻执拗着不肯，项承钰抬眼看向台阶下越来越近的人影，然后转向她，语气阴冷：“你该知道怎么做。”
一身铠甲的萧子隽一步步走了过来，轻轻却觉得那人渐渐模糊成一个黑影，越来越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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