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贤谋想要把林小麦和麦希明都带到船上去，龙靖听了毫不犹豫，大大方方地说：“好啊！”
林小麦和麦希明老老实实地跟在叶贤谋身后，叶贤谋给双方做了简单的介绍。甲板上已经被搬空了，两名船丁正在收拾，叶贤谋指着甲板上一道朝天打开的口子说：“这下面是冷库，又叫珍宝库，出海捕获的尖货会储存在里面，保持新鲜。也有一些还没入港就被人收购了去的……不过我猜，今天龙胆应该是搞到好东西了，还差点惹怒龙王爷……对吧？”
龙靖笑了笑说：“什么都瞒不过您老的火眼金睛。来来，开珍宝库……”
那是林小麦第一次进渔船船舱里，那天她一辈子难以忘记……三百斤重的金枪鱼，嘴里还挂着鱼钩，澄澈透明的鱼眼睛标志着它不容置疑的新鲜度；巴掌大的霸王虾，粘不拉几的盲鳗，长满荆棘刺看起来很是吓人的某种蜘蛛蟹……有一样算一样，都是名贵品种，直教人眼花缭乱，不争气的眼泪从嘴角里瀑布似的往外流。
用耙子耙开一堆碎冰，露出一条通体雪白的鱼来，林小麦一看之下，不禁脱口而出：“这鱼长得一看就很适合跟豆腐一起焖……”
话才出口，自觉失态，不禁扭捏着脸蛋飞上两团红晕。很是赞同地跟在她话语后面点头，叶贤谋说：“这是雪石斑啊……性情凶猛，以有毒的章鱼和贝壳为食，在珊瑚礁和海底沙漠之间生活……最大的能长到五十斤上下，不过那肉就粗糙了……这种十来斤的，正是个中极品。如果是活着的雪石斑，是能随着环境变换颜色的，死了之后就变成了通体雪白了。”
说到这里，叶贤谋呵呵一笑，看着诸位年轻人说：“在几十年前，有一群年轻人，比你们还年轻，也是今天一样，五艘船。那时候不是机器船，而是铁木桨，锦布帆，简单灵活的小蚂蚱帆船。那些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大半夜的驶着这几条船，连夜潜入这个第一码头，把鬼子的油库给炸了，几十吨的上好洋油全部泡了海水……鬼子们急了眼，驶着铁壳船撵着他们，把他们撵到了这边码头对出去，好几十里的孤岛上……”
“那座岛只有一个小山包，山顶巨石形状像一个风帆，当地土名就叫孤帆岛。他们躲到了岛里，靠着仅有的两把汉阳造和十来发子弹，砍刀，草叉，甚至是南洋吹箭……刚开始仗着地形精熟，神出鬼没地，着实让贸然冲上岛鬼子们吃了亏。杀退了两次之后，天亮了，烦躁的鬼子们摆开了铁桶阵，把方圆不过二里地的小岛扎成了封口麻袋……然后还投出了燃烧弹。”
船舱内的气氛骤然沉重，年轻人们不约而同裹紧了身上御寒的渔工薄外套，安静了下来。
叶贤谋娓娓而道：“你们猜，他们最后有没有投降？”
没有人说话，叶贤谋自个儿接了下去，说：“他们结成了尖刀船阵，用命相搏，把鬼子的铁桶阵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冲了出去……当中有一半人，永远地留在了那片波涛汹涌的海域里。而逃了出去的孩子们，鬼子却再没能抓住其中的一个。因为啊，渔民们散落在各个红树林里，把这些小战士们给保护起来了。”
“重新集结之后，他们一路辗转北上，一路浴血奋战……最终等解放岭南的时候，能够重回家乡的人，也就只剩下了十五人……他们回到龙巢岛上，还没来得及织补好下海的渔网，修理好腐朽了的渔船，又接到了归队的命令，要迅速前往徐闻港集结，要参加渡海作战……渡海胜利之后。这支部队又调往东北参加了抗美援朝……从此之后，那支部队就驻扎在东北。”
“直到前几年，这些人当中的最后一人，才在亲属陪伴下，回来龙巢岛老家探访……当时就在码头上，那么大岁数的老人家了，老泪纵横……当时我也有幸在场，那场面真的是……言语难以形容啊！”
叶贤谋越说越激动，眼角处不知不觉，隐隐闪烁着泪光。
他摸了摸那条雪白的雪石斑，定了定神，说：“我小时候，村子里的人们是自发不往那孤岛处打鱼的，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那海域的鱼吃不得。三年不上孤帆岛，十年不吃孤岛鱼……哪怕明知道那儿就是雪石斑产卵繁育之地，在那最困难到饿死人的年代，也没有半片船帆往东北面的孤帆岛去。也就是改开之后，市场经济兴起来了，孤帆岛左近才重新有了渔船踪影。”
林小麦怯生生地说：“我想，我们现在能够过上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日子……小战士们在天之灵见到，一定很高兴。”
叶贤谋裂开嘴笑了笑，比他笑得更欢的，竟是龙靖。
寡言少语的龙靖，自引着众人上了船之后，就没怎么说过话，这时候忽然来了精神，说：“姑娘，你说得再对没有。我爷爷从前跟我说过，当时他娘织好了蓑衣准备好了淡水野果，交给他带去给小战士们，且我爷爷还给其中一人引了一段路。爷爷说，那大哥告诉他，孤帆岛是一处大宝库，雪石斑在里面，就像沙滩上的一粒沙子。“
“雪石斑值钱，雪石斑在我爷爷那会儿，可不是一般人能吃的。就算捞到了雪石斑，也不配吃，只能乖乖送到渔霸地主手里。当地就有渔民私自烹煮雪石斑，被人告密，之后被渔霸杀上门来活活打死的先例……所以他们要打仗。最希望将来我们的人能够无忧无虑地遨游于七海之上，想吃雪石斑吃雪石斑，想吃大龙虾吃大龙虾，不会被任何人欺负。”
龙靖打开了话匣子，竟然也是滔滔不绝，“最后这句话，当年那人跟我爷爷说，我爷爷跟我说……从小听到大，倒背如流……”
龙靖双手捧起雪石斑，交到叶贤谋手上，说：“今天您帮了我大忙，这是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叶贤谋看了林小麦一眼，说：“谢谢你了龙胆。不过我想借花献佛，小麦是我一个兄弟的女儿。我兄弟最近身体不太好……雪石斑腮骨后面的‘白骨珠’，是通血管化淤积的良药。所以……这条鱼，我想要转送给小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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