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华说：“我曾经听说过，有些地方的习俗，不给小孩子吃鱼籽。说是小孩儿吃了鱼籽会不识数……而实际上，是因为从前的条件不好，很少有鱼、肉吃。作为宝贵的蛋白质来源，哪怕是边角料，比如说鱼籽、内脏、头爪这些……都得留给家里的壮劳力吃，保全体力，正常劳动。为了一家人活下去，只好委屈小孩子……”
徐春娣说：“时代不一样了啊，现在谁家没有点好吃的第一时间紧着孩子。只有追着喂的，没有抢着吃的了。”
看着程子华始终不对碗里鱼动筷子，秋姐略一思忖，笑着说：“靓仔，鱼都做熟了，翻不了生啦。要不然你先夹开看看？”
程子华看了一眼秋姐，见她笑容坦诚，拿起筷子，把鱼肉夹开两半。淡淡的白雾朝着天花板喷了起来，眨眼就消失了，没有鱼籽，而是塞了满满的肉馅，程子华扬了扬眉毛，夹起一块鱼肚内的肉馅进嘴巴里。
林佳茵忍不住小声提醒：“老板，小心烫……”
丝丝倒吸了两口气，程子华却是一口吞了下去，“好吃，虽说是热量炸弹……可真的是吃下去大满足啊！”
秋姐咯咯一笑，对程子华说：“程总监，既然好吃，就放开肚皮吃。我知道你是美食家，要保持味觉灵敏……可是如果连遇到个好吃的食物都要端着顾忌着，每样就一口两口，还得考虑什么热量啊，卡路里啊，那么吃起东西来，又有什么乐趣呢？”
程子华一愣，“……”
秋姐又说道：“你知道我是怎么进了这一行的么？”
程子华自然是摇了摇头，而林佳茵试探着，开口了：“秋姐你不是喜欢吃，吃到后来，索性自学成才了么？而且……我还听说过，你的私房菜馆能开起来，其实是和人赌气？但印象中，秋姐私房菜，出品一直很稳定，就没有不好吃的时候，十几年如一日，整个店还是你一个人撑起来，就算是有个二厨帮忙，作用有限。有一说一，在洋城无数私房菜馆里，能做到秋姐这样水准的，也是一巴掌能数过来的啊。”
就算明知道林佳茵是带着刻意的讨好自己，秋姐嘴角边还是泛起了一丝笑意，“能得你这一句，算秋姐没有白留那么多好吃的给你。对呀，就是赌气，赌气的对象，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看了一眼同样会意微笑的徐春娣，林佳茵惊讶地张大了小嘴，眼珠子瞪得溜圆。徐春娣主动给秋姐斟了一杯茶，说：“都过去了……”
秋姐说：“我们兄妹四个，是两个阿妈养的。我和我姐我哥，都是一个妈，还有个小弟，是我死鬼老爸第二个老婆生的。我出生没多久，我妈就带着我去了洋城生活，大姐大哥跟老爸过日子，打理中药生意、加工厂、园林场……我和老妈在洋城，我妈日子很好过，日日打麻将，赢了带我去吃九大簋，输了蹲在巷口吃云吞面。不知道多快活！”
“我老窦呢，也留了一些小产业给我，一早就跟我老妈说好，等我长大了就带着这些产业嫁人。不让我吃苦！但后来我去了学厨，我老窦就不愿意了，我们闹僵了……”
“我学厨，是因为我妈得了胃癌……几乎是活活饿死。饿死的人不好看啊，那个手拎起来，只剩下一层骨头，关节都凸出来的……所以啊，能吃的时候，就该多吃。不然不知道哪一天，就什么都吃不下了！”
徐春娣轻轻敲了敲桌子，温言细语的说：“好了，都说过去了……你讲这些，无非想要让靓仔多吃点。人家也不是饿过肚子的人，都成年人了，说话没点分寸的。”
放下了筷子，碗里的鱼块已经在秋姐讲往事的时候吃得干干净净，程子华放下筷子，又用勺子舀了已经不再冒热气的汤入口，吞了两口汤，才坐直了身子，说：“唔……真的很好吃。其实这里面是有个习惯问题，我在外面的时候，一道菜单有十几样菜，走的，是分量少而数量多的路子。现在我发现了，这儿的菜堆头确实大，是冲着扎扎实实吃饱肚子而来的。”
林佳茵自己夹了一条鱼尾巴，美滋滋地咬了一口。
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秋姐笑了笑，说：“这道狗仔鱼里夹肉馅，属于最粗鲁的做法。从前良友酒楼是没有的，搬到了乡下地方，反而创新了。”
徐春娣说：“能不创新么。这边都是乡下人啊……”
门外，人声喧嚣地，走过一群人。三五成群，都是晒得皮肤黝黑身材粗壮的汉子，似乎走过就带着泥土和树叶的味道。看着那群人在露天凉棚下坐下，打开了大功率的电扇呼呼狂吹。自己提来滚水，冲进茶壶里，烫好了碗筷大碗喝茶，好姐拿着菜牌麻溜利索走过来，侧身听着坐在最下手一名汉子点菜，边频频点头，边飞快地在下单。
徐春娣说：“看到了没有……这些搞园林场的，搞养殖户的，口袋里有几个，不愁吃不愁穿了。作风行事还是乡下人的，要大鱼大肉，要有酒水有米气，不然不过瘾的。如果像从前那样焖狗仔鱼……味道是不错，不扛饿。把五花肉切一块下来，加上海米笋丁子，调味剁烂了，摔打起胶，酿入鱼腹中一起焖熟……这么一大块肉下去，就不一样了。”
程子华思忖着，看到林佳茵啃完了一边鱼尾巴，翻了过来啃另一边，又开始觉得肚子饿了，再给自己夹了一块鱼肉，问道：“那为什么还保留怀孕鱼的说法……而且，只在一块鱼里这么干呢？”
徐春娣说：“答案不是告诉您了么。一来，是因为原本就存有吃鱼腹鱼籽的习俗，就算鱼肚子里的不是鱼籽了，名字不能丢；二来，这么大块鱼夹肉，是给贵客吃的。坐席规矩，贵客只有一位，旁边就是主陪，次客……等等，所以，鱼也是一块。这是规矩不能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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