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港
浙江乃至中国闻名于尔的港口，21世纪的它，繁华，清洁，现代化。
年轻人向外侧着身子，感受着陌生却又熟悉的气息。码头上进出的邮轮，鱼贯而下的旅人，往来穿梭指挥的海员，一派熙熙攘攘的蓬勃。
他闭起了双目，沉浸在一种难以表述的宁静里。
“太爷爷，我们,终于回家了。”
回应着他的低诉，海风迎面而来，略过他的脸庞。
年轻人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早已发黄模糊的旧相片，当他再度睁开双眼，眼前突然交错出百年前的景色，这是他到过无数地方都不曾有过的：
喧闹的吆喝，扛包沉重的脚步，轮船带着归来的远游，背对着他的军装少年从船上迈下。
1907年，天津某学堂
这是一间标准仿德式6人寮舍，正中的长木桌隔着左右各三张通铺，从床铺到桌上的物件摞地一直线分毫不差。屋子里晦暗又寂静，只余外头廊道透进来的两道光，像极了紧盯不放的猛兽眼神令人不快。门外时不时有学生模样的路过，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个房间里还有个人在：同样是穿了青灰色军装的青年学生，不像外头路过那些还盘着直顺的大辫子，后脖子上只漏了些毛刺一样地短发梢，他背对门倚个桌子，手上将个铁疙瘩来回颠摆，仔细看上头似还打着江南制造局的造印，他来回地换着手把玩做出一副松快的样子，只是一丝不苟的军装却并不这么认同——连最上头的扣子都未松。
他的眼睛盯着某个方向，顺着瞧过去是一副挂历，虽说外头还叫着丁未多少年，但学堂里头因采了德国教官，又用洋人的西历法。成陆看看年历左边书着的西历11月25日，右边又是阳历的也并未违和。现下都瞧着说洋人的西历法好用，只是要论这掐日算年的倒还是得看老祖宗：
十月二十，宜：结盟，忌：余事勿取。
门外的脚步声停下，成陆耳朵一动，心里跟着就是一声真准冒了上来，他又装着没注意到这异动的模样，只是换了个交叉的脚：总算是等来了人。
“哎唷，这不是成大少爷，怎么就剩你一个了？”
成陆回头，门里里外外散着几个一样的青灰色军装，说话的是倚着门框的半瓢辫子青年，一脸玩味地看着他。
成陆尚未开口只是偏头给了眼侧边窗子：秋风翻进屋子，是有些转凉，也不知是不是该换件厚衣裳出去。只是成陆这一侧眼却不知为何叫门口的人如临大敌也跟着往外探身子。
“月色这么好，不如同我们几个，同窗。”冯海宁说着话示意了身后将各个门、窗一溜堵上的人，“出去散散？”
只是眼前的样子全然并未给他说不的机会。
出了学生寮舍，偌大的学堂里还亮堂着的只剩下岗哨上的探照灯，一阵阵地晃过一水儿暗的角落，晃过墙底下的人影。
学堂靶场里隐蔽山包后头看不清的地方仿佛有人闪过，再一眼看又是什么都没有，只剩下风掀起的暗流。
撇着军服的年轻人弓身在山包间穿行，走了几步又嫌身上的外套碍事，索性脱下来团成一团塞进怀里，闪过两个打过来的灯光，两三下窜到另一个年轻人身边，这人正咬着不知从哪儿纠来的草叼着消遣。窜过来的那人顺手将他往边上一推，骂了声：
“今晚不把冯海宁那条狗打地叫爷爷，我就叫他爷爷。”
另一人将嘴里的草拿出丢了，倚着身后的土堆往下滑了半寸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悠悠地开口：
“这么想当狗，老段养的那条德国犬这两天不行了，整好你替上。”
“好你个段云业，说谁，谁当……”
他想起刚刚自己骂冯海宁的话，真是能张嘴败自个儿，反手给自己一下嘴巴。“这可是恨我妈去的早，没教我点骂街的本事，净让你在这儿沾我便宜……”
段云业往外瞥了眼又把他的头往下摁，靶场暗门那儿出来一声哨响。王赫之会意，闭嘴俯身小碎步到了方才的位置上也跟着吹了个婉转的哨调。
前头领路的冯海宁突然顿下脚步，成陆抬头扫了眼，黑灯瞎火，四下无人，的确是个有仇报仇的好地方，这点上，他和冯海宁的眼光倒是很一致。
“成陆，这兵不厌诈，今儿你落我手里也别觉得冤，改明儿我要被你逮着也不吭气。”
如此以多欺少的贼行倒是也能叫他说的豪气冲天，当真是乌龟笑鳖—不知自丑了。
“怎么成少爷有话想说不成？”冯海宁说着话就松泛起了筋骨，话里话外地全然没有了方才的玩笑。
“……”成陆搭着话把手一松，“噹”地一声金属落地的闷响，冯海宁还未看清成陆抬头的脸色，只听到身后两声短促的呼喊，还没回过神就眼前一黑。
山包后面伏着的五六个人迅速冲了出去，压人，卸枪，套麻袋，一气地行云流水，段云业将成陆从乱人堆里拉出来，顿时麻袋里此起彼伏地哀嚎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有得到回应声，成陆一脸思索，又突然豁然，“哦，冯营长怕是听不清的。”
底下的响动难免进到了岗哨上的人，一束探照灯直直地打了过来。段云业挡着眼睛冲探照灯的方向扬了头，后边的人仿佛是看清了什么，便又把灯移了开去，彻底无视了这遍地的骂娘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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