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子丫头把成芝带了过来，还是那副天仙的样貌，只是似有心事，眉头并不放的，瞧着比前几日略憔悴了些。她也是见过吴美云的，因而向三人请了安便站在那儿，吴美云见这荣望夫人不开口便自己去问，也不打那旁的弯子，只问她知道与绍家的亲事了不成，见她低低地点了头，又问她自己如何想，这终身大事终究是要她自己过得，虽说不出这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也并非不可挑选的，若她自己还有旁的心意，她这个做长辈的倒也不是不能与父母去说上几句，女子并非是到了这年岁就得火燎的去出门，若寻不着合自己心的亲，这往后多少年的苦楚岂不是还要往心里吞的。
成芝听了半晌未出声，眼眶却是已经红了，若是能早些碰上这样的长辈为她这般想着说话，她未必要去人家家里做姨娘的，只是如今...还可变吗？
“四伯母...我”
“成芝，你可要想清楚你现在说的话。”
她犹豫着开口，却遭何心慈横插一句话，吓得将话收了回去，又低下了头：
“我的亲事，全...凭...主母做主。”
吴美云便也无话可说的了，本就是为此事而来的，既然已经得了结果，也不必再做其他应酬便要告辞，荣望夫人欲送，吴美云又辞谢她还有客人在便不必亲自送了，左右瞧了她们二人的脸又说叫成芝代为相送也是一样，何心慈担心这二人说些什么又将成芝的心给松动了便要跟着去，却被荣望夫人拉住摇了摇头，暗示他此时并非是跟上去紧逼的时刻，何心慈只好作罢，只是这荣望夫人林门前却又抓住那成芝：
“你这已送可千万多当心言语了，虽她还是你四伯的夫人，只是早就离了成园，你可掂量如今成园后宅是谁在当家做主，可千万别错了依靠。”
成芝抵着略一点头便跟着出去。
荣望府的宅子并不大，从屋里到门口也不过是过两间院，两人路上又并未说话的，眼见着快到了门口，吴美云仿若真的只是叫送这么一趟而已，并未开口的，过了这游廊便是一扇角门，角门外是一道“八骏渡河”影壁，绕过这影壁就到大门口，如此只要迈出了这扇门，二人皆知吴美云便不会再与要嫁上海的成芝有半分因缘，成芝说不为吴美云之言心动是假，只是她又看一步之遥身前的吴美云，荣望夫人林门前的话还在耳边，她...的境遇尚且不好，会帮我吗？若是帮了我，她又会如何呢？自己能仗着这一点未必近的亲缘关系叫她为难吗？可若是不说...难道就这么嫁去上海给人家做姨娘？成芝心中何等焦灼，这步子也是将将要迈不出去，思虑了一路她终于定了心，于是这一路一言未发就在那影壁前打破，成芝还清楚地记得那是站在“八骏渡河”影壁的那条“河”前，她停下脚步，叫了声四伯母。
“我并非真心想嫁到那绍家的，我方才不说，如今才说并非是要私底下求四伯母再去为我做什么，只是，除了四伯母之外，没有人肯听我的真心意，四伯母肯问我一声使我十分感激，因而我也斗胆向四伯母吐露真心的。年幼时遇见算命先生说母亲命不长久，而我此生不太平，恐要如浮萍流落又孤老，后来这算命先生的话一一灵了，因而我总是很怕，哪怕四伯母瞧不上我与何姨娘做了一路人，那也是我的一搏，我出身低贱，即便不去嫁那绍家，将来也不知道会去到哪里，母亲临走时同我说过，即便知道将来难，总要自己想法子去过好日子，我如今也是自己想了法子用了力，便是只能搏这样一个结果也只这样罢。”
吴美云恰好站在那“河”的另一端，今日的天早起便有些阴，终于飘起了雨，旁边跟的丫头赶紧上来大伞披衣，雨丝下周围是丫头们慌乱的步伐，她就这样看着“河”另一端的少女。
“你母亲说的极在理，这世间啊，总看人出身高低去定将来，便如那出身高的就一定有好出路，出身低的便只能做低他们一头去，可若是人人便如此那有哪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言？身为女子婚姻是头一等大事，但也并非一锤定音的，即便你如今要嫁绍家做姨娘，日后也未尝不曾有转机的，只是为了日后那转机你也要做准备的，你家主母以你去做这桩婚事，你既然说了要去一搏，那也不要空手地去，总要叫他们也掉一层皮才记住你，知道自己是浮萍，那便要抓住更多地东西才叫水流不走。成陆同我说见你可怜，望我能助你，你若是眼下告诉我你想求个安稳度日的，我定然拼也要为你去一门安稳的亲事，你也不必顾虑我是在成园或是在外头，我要去做，总归有法子的，只是无论嫁到什么人家去，都不要去攀附着谁，好日子，是要靠你自己去过的。”
成芝以往只想女人不过是在内宅里做些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的阴谋小事，只如今看这眼前的吴美云却知道女人也不该只有那一种活法，谁说的如何姨娘那般姨娘夺了男人心攀附着便是了不得了，她要为自己去过活，嫁入一般人家家中难道就没有那家长里短，没有那妻妾争宠了不成？去绍家做姨娘又如何，若是日后能做吴美云这般人，一时的艰难那也算不得什么。
“是，多谢四伯母教诲，我定会记住，若我出嫁那日，还盼望四伯母来送我一回，叫我不忘记今日的话。”
吴美云到了外头成陆正和吴停云等在一旁，见她出来吴停云忙过去换了荣望家丫头带着伞出来，成陆正要扶她上车，却被她摆手制止了，说是且走一段，到成园门口她再上马车却别苑，吴停云便将丫头等都吩咐离得远了几步，留她们母子说话。
“你本意叫我替这成芝令寻亲事的，如今看来我怕是做了反事，她仍要去嫁绍家。”
“妈你这就错说我了，我原话是说叫你助她，可并非是说叫她去绍家或是另寻门亲事，既然妈你同她说了，那想必她去绍家与她而言并非全然坏事，只是怕对三伯家未必是好事了。”
吴美云虽未说话，笑里确实带着赞许：
“嗯，果然长大了，不是那年只知道坐在我脚边哭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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