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陆模糊中只听得耳边嗡嗡的响声，一阵像是陷进了那拥挤不堪地蜂巢中，周围挤满了将他推搡的蜂子；一阵又觉得在被封在了瓮里稳丝不得动，而这瓮还在不断地变小。又突然地惊醒自己在水中，那冰冷的池水不断地涌进身体里，寒冷遍布他骨髓的每一个缝隙中，他想求救他想挣扎，只是这水不断地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只能越来越失去呼吸，忽然那道白色的光又来了，成陆本能地抗拒着那道光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疯子一样地在水里喊叫着、躲避着，那光却还是来了，慢慢地仅了才能看清，那并不是什么光，是月白色的衣角，在近些，成陆已然可以看到吴美云那熟悉的脸，只打了个擦肩，穿着月白色衣裳的吴美云渐渐往那黑暗地深渊里去，成陆此刻却再不想逃离这光了，他拼命地伸出手去抓，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抓住。
“啊！”
成陆猛地瞪大眼睛要弹起身，却早已被人牢牢地按住，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肺里却怎么也吸不上来气，仿佛被人攥住了喉咙满脸通红，突然胸口一阵巨痛，紧接着气儿便顺利，成陆一气吸得太凶猛，又痛咳了起来，直要将他肺都咳出来不可，他被人抓住的右手上，那曾在什么教堂里见过的被包倍光称MR.威尔士的白大褂正拿着针往他手里扎，透明玻璃中的液体一点点进入他的身体，成陆那空咳的声音渐渐缓了下去，待针见了底，成陆又闭上了眼睛再次没有了响动。
威尔士与身旁的金凌尽力挂啦的一阵洋文往来，金凌才终于一屁股坐了下来，挥手叫个丫头先带这威尔士去休息，他满脸胡须又是双眼通红，几日都没睡过觉，几乎是被几个丫头扛着出了门，金凌正要喘口气的，见满屋子的人都盯着他放光，成泽、良婉、良华，只有那门口蹲坐的吴停云毫无回应，他懂洋文，自然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能…活。”
良婉与良华一身孝服又抱在一处哭，成泽蹲了下去也在那儿抹眼泪，却都不敢发出声音怕扰了成陆，吴停云只是听完了话又木然地回了头，起身往院子外去。离成陆落水那日过了半个月，吴美云也已出殡，吴家的老人来了一趟痛哭也被送回了苏州，这半个月里东院严防死守，一只虫子也没进来过，那日不知道是哪院子过来的婆子过来闯，将成陆的药罐子打翻，生生地叫吴停云打没了半条命拖出去，从此便在没有人来闯的，至于何妈妈更是坟头的土堆都比人高，除了这些人，便是成荣浩也不许进的，吴美云的灵堂摆在了东院里头，一律不许成家的人进来，吴停云又压着何心慈在那东院门外生生地跪了两天，若不是成荣浩来拦着，怕是要送她去与何妈妈作伴，终究在外人眼里吴美云是为救子而亡，怪不得他人，只在他们眼中，若非何心慈那故意做坏，如何叫成陆跌进水里，如何又能使吴美云丧命。
吴停云到了门口，那叫良绣的丫头半个月来便一直守在那儿不叫任何人进来，十分地护主，见了吴停云过来才将要开门，吴停云一低头还能见她额头上那日被摁在地上磕出来的伤痕，虽已经处理了，只是怕以后是要留下这么道印子的，吴停云正要出去，却一眼瞥见那一片的花圃，又换了方向朝那儿去。
花圃里其他花木都生了根，只中间光秃秃的一块儿坑坑洼洼，是移植走的那批兰花留下的。吴停云愣愣地盯着看了许久。
“这些兰花老师傅都移进去少爷那屋的隔间了，冬天外边太冷，要放在暖暖的地方才开花，原来是要放您那屋的，后来想着您不在，少爷说先挪去他那屋，等将要开花了再放回您那儿去，也可叫您亲眼看开花的，不然放您那屋里什么时候开花了你还未回来的岂不是错过了。”
良绣估摸着他必然是心系这花，因而便将这些话说了，却见吴停云仍是没说话的，便也不再打扰，又回了门那儿细盯着。
吴停云站了好一会子，又转头看成陆那屋，屋里还是灯火通亮又密不透风的，整个院子毫无声响怕是外头的人想成陆死了也是有的，那日里成陆那副模样的回来，一碗一碗的药往里灌，多少汤婆子、炭炉日夜烧着没有停，成陆几回都要没了气靠那老大夫多年料理成陆又是针又是药的日夜吊着才有这一口气，半生半死，大夫便当个活死人一般地养着，谁也不敢说明，谁也不肯松口，硬咬着一口气不许拿大夫放弃，不愿意让着成家的人来多半也是为此，若是成家的人说了要放，哪里还有人肯医，哪怕是成陆的生父他们也不敢冒险，那日冷眼在上头看着他们母子送死的岂不也是这生父？
成园如此大的事，金、包二家自然没有不知道的，流水一般的药材往东院里送，还有成园自家的，一传十十传百地都说成陆将要死的，各个都只拿名贵的人参来予他吊命，这满屋子的人生莫说是当药引子吊，便是每日拿人参切萝卜的也用不完，只是他们没敢用的，就凭他在哪里堆着，只敢从别苑里拖东西回来，若非成陆还不能动，怕是早就将人送回别苑不愿意再来的。金凌是外头唯独一个能进这院子里的，更是每日都在他房里的陪着，却也只能见成陆一口气吊在那里半死不活，一日日地煎熬实在是瞧着不行，便一力地主张要将那威尔士找来，要死马当活马医一回，良华、良婉还有成泽怕洋人还来不及，自然不肯拿成陆这半条命冒险，眼看着这事僵在那里，便是多日来也未曾见过成陆一眼的吴停云将他们都拖住，听金凌的意思将威尔士找来用那洋医的法子，金凌是见过那威尔士洋大夫的功夫的，连叫活人不能察觉血流肌裂之痛的也有，未必就没有法子能叫成陆醒过来，因而想着必须要一搏的，却没人知道吴停云同意这法子有几分是他想着让成陆就这么随吴美云去了的也好，吴美云一个人走地孤单，总要有人陪，也总要有人留下来替她讨回哪些东西。
吴停云听着那屋里哽咽不停地哭声，终究是他命不该绝的，吴美云的儿子，活下来了，只是这用命换来的时间他还能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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