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俩伙计本就不是什么铺里要紧的人，因会几句洋文便被赵壶打发来应付那洋人的往来接送或是跑腿的，成荣浩给赵壶的嘱咐自然也落不到他们身上，二人想着成陆是少当家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便当做解闷地将方才那洋人的事与他一应说了。
“方才那个是港务局，我们也管那个叫洋关，阿拉原来不有那个海关署嘛，这海关署都不管事了，都是洋关里过问的，那洋关里底下都是阿拉自己人，只是最头上管事的便是那个人，叫马兰陀的，码头自然也都归他管，前些年不是外头建了那个叫教堂的，就是他搜出来的钱，眼下除了阿拉成家的码头，其余的码头都是洋关强行收了又租给别家，或是没租出去的也强迫哪些散的船都去他们那码头硬要缴租金，这钱又拿去造了教堂或是其余洋人住的房子。”
另一个也忙添补上一嘴又将那与洋人生意往来的险恶再添加上几分，也要显出自己平日里做活的得力：
“不但这样呢，他们还要抽税呢，我亲眼瞧着那洋行的货进来才交2个钱的税，不是洋人的货去那洋关里得抽好几回，上回要不我亲自带着客人去的，他们也要盖这么高的税呢。原先我们也得带着成家的单子去才行，日子日子长了那洋人眼熟我们也就见我们放的了，因而少爷你瞧我们这报关行人来人往的也便是托了这便利的福呢。”
成陆倒是对这人说的这“便利”很是有兴趣似的，又追着他多问了几句，这人还当是成陆真想着自己能有多大的能耐，恨不得将自个做的每一件事都细细地与他说的，说着“便利”这就便宜在个功夫上，洋关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虽说底下做活的都是国人，但是这报关的必得会洋文，他们见了你人来也不说二话，先将一张洋文单摆在那儿，那可叫谁看得懂，若你看不懂他们自然也有旁的办法，就是往这洋关里头交钱，请洋关的人去船上验货，再帮你将这报关单子写了，只是这“验货”里头便又有许多的猫腻了，验货去的都是些洋人，自然无不克扣的，届时那货主又得几番打点，方能叫他们写了这报关单，这洋行里盖了戳，你这货才能上岸，只是这一层层的剥下来，便也没有几分利可剩的。便也有人出了主意，我便是偷偷地不过你的码头过，我近了宁波水岸找出偏僻的地方将货偷偷地卸下便是，洋人自然防备，又在宁波水岸口设了“护航”划艇，美名曰既然这口岸归了洋人管理，他们自然也要看护太平，若是江上有些个不太平的他们也能一同护卫了，岂止这江上最大的不太平便是这“护航”划艇，时时地借着护航为名实为抢劫，便是不抢你几分货也要征收你个“保护捐”，且这保护捐并不按船，交了一次就完事，非得在江上见了你一回就收一回的，如此下来弄得真叫那些个船主叫苦不迭，那税高也不过是几回贴补一回的钱出去倒也不是最要紧的，只是那时间着实是耽误不起的，这一回叫他们从江上查到岸上足足能耗去几日的，因而也不敢再做生意的。只是他们不做生意，那些铺子或是商行的还得做，便只能依赖成家的旗号。
成荣浩是早打定了主意不走那些正途的，从吴美绍那儿打听了这洋关的管事人便一门心思地去他那儿走门路，费了那许多钱财又是房宅的，硬是将这个马兰陀给打通，叫成家的船只不必如此，江上“护航”见了也不护他们的，岸上这抽查也不抽他们的，成家的人每日里收拢了这些要报关船只的货单，一日三趟只管往洋关里去报，即刻便能出来叫那些船上的货放行的，这两个活计虽不做上头的活，只是每日里与洋行哪里跑的，自然也就会了些洋话，只是两人却又说那叫马兰陀的倒是也会写汉话的，只是不同他们说，因而他们也磕磕绊绊地用洋话来往。
话说到了此处成陆便也不再与他们继续往下的，借着往下再说也不过是听二人各夸些自己的话，成陆便推说今日还要去码头那儿见过三叔的，因而不能久留，便下去见了赵壶又上马车往巷子另一头的码头去。
成泽憋了满屋子的话方才在人前不好说的，登上了马车便一咕噜的全往他身上倒：
“少爷，眼下不是正要紧的时候，你怎么能摆出那个样子呢？人家要是瞧着你不顶用回去报园子里，舅爷给你争取下来的着点岂不白费了，若是这些功夫也白费了，你要如何抢下少当家的位置，怎么为夫人争一口气，你…”
成陆听得直想堵耳朵，几回想叫他住嘴都被成泽全然当做瞧不见的样子，成陆本想弯身摆出一副病发的样子叫他吓住嘴，只是手方抬起来却又想起他想着母亲的样子，他每回想起便是痛，又何况同样视作亲人的成泽见着他呢？成陆只好又提高了声音叫了声成泽，才将他止住：
“成泽！你且听我说，”成陆摇头又叹了口气，“怕是不与你好好说明白了你能再啰嗦我到耳朵起茧子，你多想几分，赵壶跟着成荣浩多少年了，便是我们还是个孩童模样，赵壶便是每日里往来成园了，怕是与成平也是不相上下的，你瞧成平能替他隐瞒多少事，便知道赵壶能替他看多少事，今日赵壶特地等着我，又将那些隐蔽的账房都放给了我看，你便可知他今日定不会叫我能抓住些什么，那些账簿便是我不翻一页便知道里头的东西，不过都是些日常零碎的流水账目，怕是翻一两个月上去也不见一点头绪的，你见过他往成园里头送的账簿，不过是薄薄的一本，怎地今日就生出这许多来，便知是故意做的样子，我又何必落套，本就想好了今日不过是来摆个样子的，到未曾想还有几分意思的，那个跟着赵壶来的二掌柜，叫钱盛的，你去与云先生说，比起赵壶来，他倒是个很能结交的人，今日见我来也未非要留下来巴结的，我瞧她年岁与赵壶相差倒不大，那边的铺子又很离不开，相比他对内务也是很通，若是有朝一日我要掌权，有些人必然要派上用场，这赵壶不能用，钱盛倒很是能用，务必要想法子与他暗地里多几分结交，还有那个马兰陀，既然成家是通过舅舅的路子与那人相识的，必然舅舅那儿也有路子，也要予我相熟几分的才好，这其中缘由你先不忙知晓，与你说来又是长篇的道理，你说的东西我没有一件忘记的，且看来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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