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陆说完了便等着那俩稽查回话，一派耐心十足的模样，仿佛若是他们不点头他便还能在这儿与他们耗上一天的模样，不过都是些申报单上白纸黑字的东西，认了便又如何，两人皆是这般心思便点头回应了他，成陆既得他们点头便是又开口，读了申报单还不够的，又将吴停云看成家报关行里那每日流水账的读出来的那些东西也一并排上了用场：
“我看的可有漏的？若是这申报单上我没有漏的，再与你们对这量，我记得照这宁波港入港的条文来，这丝绸入港便是按屁、箱颜色来记，每箱又算个合计重，这白糖又不同，是按照每袋净重来算，因而这二类虽是同一船来的，但却要分两单子计重，方才怕是你们二位记茬，将这二类摆在一同算了罢，咳咳咳。不然眼下再来看一会？”成陆见他们并不说话，便自己又接着说，“我看看，恰好是白糖一百斤，丝绸二十箱。”
成陆说罢转头又对着阿毛叫来的成家人扬声道：
“阿毛，开箱，验货。”
成陆等着他们动手的空隙，又向那虞家掌柜倒歉的：“实在对不住，本不应该在这开你们箱的，只是眼下当着众人的面开箱才好叫洋人也无话可说的，请掌柜多见谅。”
“无妨无妨，我们家来的船便都是堂堂正正的不怕验。”那掌柜原就是打着被洋人白剥一层皮的心，如今既然有人要给他帮手的，莫说成不成，便是这心思他也很是感激。
这外头围看的人越来越多，险险都将他们围作一团，成陆也不慌不忙地站在洋稽查的边上，且看着他们一点点地当着所有人称重，点数，那俩稽查且要发作些什么，却又被如此多人围着，便是骂骂咧咧地也无人听得懂，只能看着成家的人在那儿点数。
如此多人围看着倒也未见中间的人慢了一点手速，便也是成家人才有的熟练，从船上搬将下来的多少箱子、麻袋都一一开了口，一样样地验过去，一时间满地都成花白一片，码头上那海水味也将散发出那白糖的甜味，没过多少工夫阿毛跑着过来向成陆道那些都清点干净了，与方才他说的数量一般无二。成陆只又看着洋稽查二人，却也并非完全不留情面的：
“看来果然是出了些差错，倒是辛苦二位白白费了这样多的时间在这儿，我替我们成家向二位道歉，若是您二位有不信的，便亲自再去验看一番？”
成陆如此说倒叫这二人不好发作了，且当着如此多的人面前又认下了那白纸黑字上的东西，若是眼下反复地又不认便将来怕是又有个反事不信的人，便也顺着成陆给的台阶下了，只说是方才通报的人错报了，既然都点清了便要他们都下栈去吧，言语间自然不能有什么翻了错的话语，不过是随口这么说了一句便驱赶着周围看热闹的人走开，成陆见过了马兰陀再见他们这副并不瞧得起人的模样无什么可追究的，今日若说谁得脸必然还是他，整个码头除了他一个也再无人敢这般与洋人说话的，这倒并不是成陆如此想，这四周围看的人怕是心里都存这一想：竟然还有这般能从洋人手里抢下来货的人。
那虞家的掌柜见这洋人走远了这才又到成陆跟前来千恩万谢，成陆又咳了几声，挥着手示意阿毛将这散成了一地的东西全重新装起来成原样，那掌柜见成陆这模样，又瞧一身打扮，想他方才说的话，怕是成家哪位未曾见过不禁风雨的公子，那边更是该谢的，便邀这成陆到船上且坐一坐，喝一杯上海来的姜茶驱驱风，成陆虽察觉并不大好，但眼下也还压的住，便同他一起上了船，这难得见到了这么个常往来的船掌柜，正是得消息的好时候，他如何能放过机会的。
果然是方才外头码头上风的缘故，到了船舱里头的炉子边上成陆倒觉地略微暖了一些，咳嗽却还是一直没停，他自己并未瞧见地，这脸色也是渐渐白了下去，只是这船舱里暗了些，又有那炉子的火光在脸上，倒也叫这掌柜一时并未瞧见他的脸色。
“我是上海虞家跟船来的掌柜，也不拘叫什么的，家中都叫我虞大，我们当家的原来也是宁波的人，后来到上海做了买办生意，虽如今也不做了，不过他念着当初做买办生意那掌柜的好，因而如今将他们也一并收了来，如今便还是我们虞家这些人在打理，若是爷有空去了上海，千万要到我家来，叫我们家当家的好好再谢谢。”掌柜的便先是想成陆如此将自己的来龙去脉都说的清楚，又在桌上以水写下“虞洽卿”这三个字。
“原来是虞先生家中的船？怎么未曾听你们说，若是报了这个名号出来，想必那洋人也是不敢如何的了。”
光这虞字成陆是并不知道的，便是在宁波也有多少姓虞又做商人的，这后头若是加了“洽卿”二字便是在宁波极有名的一位先生了，这虞大说的到也并无假话，虞洽卿眼下自然是不做这买办生意的，前年上海因英领事与那捕头公然欺压官员一事激起民愤，巡捕房与百姓冲突不断，尤其是上海商界，更是罢工了大半，那是便是虞洽卿坚持在其中为商人谋划，奔走官商将这一事闹到了南洋大臣那儿去将洋人摆平下来，而也正因为此时，虞洽卿在上海的声望便是与一般人全然不同，他也借此机会将名下的通惠银号打响了招牌，如今自然不做买办生意，那银号的生意不知有多少的利在其中的，只是难得的是虞洽卿此人并不是个一心为钱的，便是开了银号后也是常常地为上海那些宁波商提点出主意，因而在宁波的名声十分好。
“便是因为如此，所以才不叫提他的名号，我这带船往来的不过也是替那些小船家做些代办代采，若是非要叫我们当家的名号，岂不是又要许多人仔细盯着，便失了他要帮别人的这些好意，况当家的也说了，难不成就非得要靠着洋人，我们好好地做我们自个儿的往来，便是有理没得叫洋人找错处，便是闹上公堂也无妨。”
听着虞大如此说成陆便是明白了，怪道他们家并不愿意与成家做长约，他便也知道成家的事情，将这钱交到成家手里便也是向着洋人服软，他既然能为着那些商人与洋人去闹，自然也没有要向他们服软的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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