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三跟着近侍兵往营地深处去，渐渐地离了那人声、火光最喧嚣之地，周围夜幕沉沉，树影间的萧肃声教人心也平静下来，凤三本来便没有多少分醉意，到这风一临面，整个人都很是清醒过来，此时营地中那栋屋子也见在了眼前，除了门口执勤的两个兵，再没有其他的人。前头领路的近侍兵回头正开口与凤三要说什么。
“你去通传罢，我在这儿等。”
凤三还没等他说出话先开了口，这小子便快了几步进屋子。如此严盯着，怕是屋内不止黎元洪一人在…凤三踱步来回，他来之前与段祺瑞所说的话还在耳边并未忘记的，只是这湖北新军对他们看防地很是严，这几个月来不过叫他们看清了些军队之中的人员配比，只是就算这摸底也并未是全的，若是这张彪有心要隐瞒他们也未必不能够的。凤三原想着到了湖北后对那些闹腾的“革命党”便能颇有了解，谁知来了这儿快大半年，竟连一回起事都不曾有过，偶然间有人来报了，他去看了不过是些乡民闹事，根本与“革命党”没半分干系，这叫凤三很是疑惑，难不成这些年湖北报上去的“革命党”造反之事都是假的不成？又或许是这军中有人故意包庇那些革命党也未可知，他们这批是带着火炮来的，并非还如往日真打了起来还有人能落跑的，莫说是火炮，便是这些个枪用上去也没有多少人有活口的，可见叫人忌惮。凤三左右思想，实在是觉得这其中叫他们藏在背后的事情太多不能探知的，实在是辜负段祺瑞将他派到此地来的心思，只靠他自己查出来的哪些眉目，实在是不足以交差，在张彪、黎元洪底下，凤三也算是第一回吃到了闭门的亏，空有拳脚不能施展，实在是叫他憋屈。
“段管带，请。”近侍小子匆匆进去又一阵风一般的出来，邀请他。
凤三进了屋子，果然不只是黎元洪一个人在的，另外那个凤三倒也不惊讶，能与黎元洪关在一处秘密说话还要人看守的，向来只有这个人了。
“张大人、黎协理”。凤三向坐着的黎元洪、张之洞一一行礼。
“元洪，你且去歇歇，我与这小子说说话。”张之洞开口道。
黎元洪不过向张之洞点个头示意，也并未看凤三地径直往门口去，凤三让到一旁，半躬身子示了敬意礼送他出去，复又站直了在张之洞面前，今日他难得地架了副西洋眼镜在鼻子上，多少人记得张之洞这些年是如何在战场上力争，却忘记了他曾经是以文官探花入仕，凤三自然是没有见过那时的张之洞，只是觉着这样瞧着竟然也有了几分幼年见过那教书先生的模样。张之洞摘下眼镜，极不习惯地睁了眼睛，眼镜后边他的眼睛眼窝深陷，比凤三在天津见他时仿佛老了许多，凤三这样想着，又看张之洞那胡子似乎也又白了许多。
“年纪大了这眼睛也坏了，洋人的玩意他们叫我使，我还不要，这下用了才知道好，一时间摘下来竟然也不习惯了，可见能上瘾。”张之洞说话还是如当日一样，撂下架子与凤三说笑。
“哪里上瘾不上瘾的，莫说是您，这昏昏暗暗的，我也瞧不清楚。”凤三笑了笑，将方才脑袋里还在想他老了的事挥去，又玩笑道。
“明日你便要回天津了？这些日子在湖北如何？”张之洞从椅子上将自己拔起来，方才他与黎元洪正是在书案里外两头坐着说话，这会子丢了眼镜起了身到另一边的榻上坐，凤三自然跟着过去，坐在他下首的客座。
“坐这儿，你方才还说这屋里灯暗，你离那远坐，是叫我再去取眼镜不成？”张之洞抱怨道，把凤三方坐下来要开口的话给截了去，他只好刚坐下来又挪动到榻的另一头坐着，这才又接着张之洞方才的问话开口答：
“此次见湖北这新军之风貌，果然是英姿绰约、极有章法；令间且又分毫未差，莫说要再多等些时日，只怕等秋操时刻，便已成虎狼之军了”凤三这几句赞叹着实是由衷赞叹。
他初来湖北之地，沿路所见，此地聚集内陆，水、陆并不便利，他又是从天津而来，两相之下自然心中感慨富庶、贫穷之景，且还有些沿途乞讨的，也不知是从哪头里起的，自古但凡有这样多流浪的乞讨，多半是天灾或是战乱这一大祸事，而眼下却也并不是这一两件突然的祸事，这些普通百姓却都渐渐地都落到了这步田地，与凤三一同来的自然许多世家子弟出身，便是从来也未见过这样的，有好心的要给些粮食反而都叫凤三阻挠了，至将一路的口粮分了一大半给沿地驻军，只叫他们去分。
这些人未曾历经过自然不知道饿狠的人是如何如何可怖，你今日若是分了一口粮与他们，不需到了明日怕是他们要将你命夺了来抢粮，便是你带着多少火炮也不能向他们开口的，凤三被丢弃在段宅前自然也是经历过那样的日子，因而他很是明白。
到湖北之地界便见此境况又好上了一些，只是也并非富庶，凤三由此也思想要从这样的境况里择出新军来，必然是艰苦之军，只是到了军营之中却见他们并非如此，全军各个都是身强体壮，面色红润的年壮之人，再说哪些个军械除了被袁世凯压着不许放过来的，并不比他们北洋第三镇这天津的重军有多少差的，凤三也偷偷地看过他们所拿的枪械，譬如全军最常用的88式毛瑟步枪，虽说上边打了汉阳造的标，只是却并瞒不过凤三的眼睛去。
自他从入了炮兵营对各地兵工厂的产出也并非是无见识的，又有王赫之堂兄的这层关系在，他自然又比旁人再精通几分，如今这满天底下除了那些做土枪的，正经的只有江南制造局、金凌制造局以及这汉阳兵工厂三处官造兵工厂，前两处是李鸿章还在时便督造的，眼下自然落到了如今的北洋总督——袁世凯的管辖之下，尤其是这江南制造局是朝廷极为重视的兵工厂又是王赫之的堂兄王漱做监理，可以说是全数在袁世凯的眼皮子底下，耗费了数千万白银督造、采购、仿制，如今连火炮也能产出来自然是记头功，至于这金凌制造局到了袁世凯手里自然比江南制造局又弱了些气势，但到底也是有江南制造局的地理优势在，新研制的火炮、机枪、步枪也能跟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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