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
这门并未有许久未曾启封的沉重感，地上、桌上、摆饰都一尘不染，除了这样的整洁外，与吴美云匆匆离去时分毫未改，塌上的衣物还零散着，总给人下一刻主人又该回来继续收拾的假象，成陆在屋里走了一圈又走了出去。
“找人收拾齐，不必这么摆着了。”他吩咐道。
又到了成陆自己的屋子，处处都留着他幼年时的痕迹，或是那垫了凳腿的椅子，或是书架上启蒙的书籍，再到那床头西洋种的花色，乃至床钩上挂着的荷包，与他东院的屋子截然不同。
“少爷。”成泽进了屋子。
成陆将带回来的银票、卖身契都摊在他面前。
“这些人的卖身契你都给他们各人，若是还想在成园里做事的，你就送回去给成平，若是不愿意去成园了的，一时没地方去就留在别苑做事，给工钱。这些银票你都也照双倍的工钱给他们，另外这一封，你叫人送到上海去，给吴停云。我去天津之后，别苑你当家，外头的事有贺珍在，账房有大马。另外还有钱家，钱文是不能去贺珍手底下做事的，他父亲还坐着大掌柜的位置，得要权衡，你托吴老大暗中多照拂，也要将吴老大的事都打理好，日后还有用处。”成陆一一嘱咐道。
成泽低着头却半晌没说话，成陆手放在他的肩上重重地拍了几下，嘱托：
“阿泽，你我自幼一同长大，我也只拿你当兄弟看，如今也该到你这个弟弟替我负担子的时候。”
“少爷，少爷……”成泽一抬头憋得鼻子通红的，成陆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也知道金凌、包倍光在担心什么。
“少则半年，多着一年，阿泽，我必定重新回来。”
成园 悦院
同东院荒凉的景象不同，悦院的门槛这些日子以来险叫人给踏破，外头多少人等着巴结成家未来的少当家，成园二少爷应“敕军令”不日前往天津的消息像插了翅膀的鸟飞入各家，转眼便都迫不及待地将米都倒进了成海这碗里：
“贺家送来的一套珐琅彩的白砂茶具套真是好看，听说是洋行里最时兴的了，我前些日子才见包家的二姨太手里得了一套，还跟我前头显摆，倒是要叫她过来也瞧瞧了，还有这个……”何心慈言语间的乐趣是掩都掩不住，屋子里的各色彩匣都开了一个个打开来把玩一番，一回头，见成海却沉着脸坐在那儿一言不发的，脸上的笑顿时没了一半，将手里的玩意小心地摆回去，又赶着丫头收拾。
“阿海，你这又是怎么了，是不是这几日累了，要不去歇歇？”何心慈又换了副慈爱的笑。
成海点点头，何心慈又催着屋里的丫头手脚麻利地收拾，她也不敢再叨扰成海的，明明是该庆贺的日子，也不知成海是怎么想的，没见笑就罢了，这眉头的愁苦一日赛一日的。
“哟，这可是我来的不巧了，正忙着呢？”
门外传来略爽朗的笑声。
“这可不是邵先生，不忙不忙，都是瞎弄，您快进来坐，我就不扰你们说话了。”何心慈趁人不注意，偷偷推了成海一把，生怕他怠慢了邵家业。
“怎么这样一副愁苦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要去天津呢。”邵家业将手里的盒子放到桌上，丫头上了茶水告退出去，屋里便剩下了二人说话。
“这是京中送来的信阳毛尖，我家弟兄前些日子才托人从安阳带回来的，谢我上回那幅送去的画，还是你给我寻来的，这算是谢礼。”邵家业将盒子开了，一股清茶香蔓了出来。
“唉。”成海也没心思看，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若是信得过为兄，也不必将愁苦闷在心里，不妨说来给愚兄替你开导开导。”邵家业今日倒很是耐心，做一副要开解成海的知心兄长模样。
只是成海却还是没说话，这倒是叫邵家业不大耐烦了，他向来瞧着成海听话好摆布，又加之这少当家的位置已然落入了他的口袋中，才愿意摆出这样的耐心，只是这耐心也不过是一瞬的，成海稍拖延些，他便又是懒得应付，只好先引他说出口：
“怎么，难不成是因你那成陆弟弟要去天津，你倒舍不得了？”
成海总算是被戳到了点子上，这才抬头看着邵家业，不过略思量了一会子，便开了口：
“他去天津我放炮庆贺还来不及，舍不得这三字我是颠来倒去都写不出来的，只是…”成海又叹了一口气，“这少当家…绍先生您既然提起了我便也全盘托付，自然是因着信得过您，我才说，还望您听了便罢，少当家之事实在全仗父亲的倚靠，并非是我比成陆胜了多少，不过是父亲看中了我，我才能坐这少当家的位置，若是明日父亲又看中了成林，我便是无力保这少当家的位置，又或是一年半载的，父亲又重新青眼成陆，那我岂非是更没有个好下场的！”
要说成海怎地忽然间成这般思想，倒也并非是一日所致，从前成荣浩交他做邵家业的生意，他便多多少少察觉不过是父亲看他没有出身的倚靠，且还算是有几分脑子又听话才用的，他一心里想着与成陆要争，也明白唯独有成荣浩才能倚靠，自然这回成荣浩叫他如何做，他便如何去做的，果真不负地眼看着少当家的位置也落定了。
然这成荣浩却并未有多少真要他做少当家的心思，如今这样的局面下，且不说要叫他接手成家的生意，这报关行也不叫他去做，码头的事也不让他去涉，成荣裕更是没了好脸色，寻着机会便将那南洋珊瑚送了回来，便没有要交好的意思，这成海眼下才算明白过来，自己这少当家当的，不过是挂个空名罢了，甭管多少流水一样的贺礼往里送，外头多少“少当家”的称号叫着，到底，自己没有实在的东西握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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