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呢?”成陆尚在恢复中,这说话声量也不如往日,因免了每日的操练,人倒是又白回去了一大截,与他的面色衬着更像是病人。
“一大早带人操练去了,不行,我要去找徐先生打听一番,他每日进出尚武堂必然知道。”王赫之一说完便急着跑了出去。
“哎…”金凌想拦他没拦住,回头又看成陆,“你怎么不拦着,我看徐先生就是知道也不说。”
“随他去,这么多时日下来,你还不知道此人的性子,一根肠子弯不了,对了,宁波那边如何了?”成陆又问道。
“有些不大好,”金凌说道此处,脸色便有些不复苟笑,他指指成陆说道,“上海如今已成了洋人的底盘,太古、立兴日本这两家洋行相比你有所耳闻,从前你舅父当家招商局之时,尚且还借着招商局从前的背景与他们打个来回,各自僵持不动呗,因你之事…你舅父被撤了招商局官董之职,新上任的实属狗腿子,朝廷自顾不暇,哪里还管招商局之事,这两年下来,早就与那两家洋行勾结在一起,荼毒上海,我听说前几个月,这两家洋行开到了宁波,将宁波、上海两地往来的轮渡都给垄断了,你凡事要往宁波、上海来回走的,必得要坐这样洋人的船,若是不坐,自然有其他的手段收拾,这里头你最清楚了,这两地往返到底有多少密切,连你…成家如今也要弃了轮渡这条线。”
这事成陆倒是有一阵耳闻,只是未曾想到如今竟到了这般境况,成泽在他们去京城前曾经来信道钱文姐姐的夫家,便是那从前冤罪进了巡捕房的黄家,他正是在招商局混个下手,因钱家姐姐有身孕,便将他送回宁波时特地来成家别苑拜访了一回,便与成泽说了些上海之事,其中也提到了太古、立兴日本洋行之事,这两家洋行分别为英、日两国洋人设立的最大的洋行之一,其中更是以这个立兴日本洋行为首,它并非只是个单纯的买办商行,其当家人出身日本军队,更是长期担当日本军队的运输,私底下更是大肆输入鸦片赚取暴利,便是为他们所不齿,那黄家的每每说起这立兴日本洋行便是没有一句好话的。
“哎,我们家老王爷也来信儿了,说要托门路叫我留在京中,可见是宁波状况并不好的。”金凌叹气。
“你如何做想?”成陆问道。
金凌摇了摇头,眼中漏出了些迷茫:“你知道我的,我家中都是我哥哥的,家中但凡是生意也不叫我过手,我们家老妇人你知道吧,生怕弄点兄弟恩怨出来,我便是回去也不过是当个闲散富贵人,回宁波或是去京城也不由得我做主。”
成陆略沉吟了片刻,又说道:“我瞧着你对江南制造局兴致倒是很大,倒不如托段云业将你留军中,或是去江南制造局?”
金凌连忙摆手,摆出一副打哈哈的模样:“我不过是一时的兴致罢了,你真要我正经做这事,反倒还耽误事儿呢,再说了若是我有出息了,还不知家里怎么想?到时候老太太还得盯着我妨碍老大的前程呢。”
若是换了往日,成陆听他这说话的语气便也不再与她争辩,他又不能替金凌做主他的人生,有何必去干预,只是今日不知怎么地,金凌这么一说,成陆却上头了:“次次都是这般,何必拿你家里来搪塞,不过是你不愿意担责任罢了,你若真是不想去就不去罢了,继续当你的富贵少爷也算是享乐一辈子了,齐家欢宜。”
“你今日怎么了,吃错药了罢你。”金凌被成陆如此一说脸色便有几分不大好看,只是他从来也没冲成陆发过脾气,便只好转过头去不看他。
屋内一时沉默,直到外头传来敲门声:
“成陆,去一趟尚武堂!”
这才将屋内的气氛给打破,成陆起身替换衣服,他眼下只有一只手能使力气的,自然穿的艰难,金凌眼角瞥到他磨磨蹭蹭地一手提领衣服,便起身过来给他帮把手,二人极默契的将这衣服给成陆穿上,金凌又仔细地将他衣前的纽扣扣上。
金凌低着头不看成陆,头上先是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叹气声,随后金凌听成陆说道:“你我相识多年,我从未对你过的日子有过置喙,只是金凌,你有没有想过,这一生有点太短了,譬如我,李家大夫说过我过不出而立之年,我来军官学堂两年得意忘形,竟然都快忘记了此事,这回从京中回来,才叫我终于记起了这事,若是我回了宁波在别苑中龟缩一生难道不算是好日子么?只是我不甘心,我总想着见过了这样那样的人,我该做些名堂出来,而金凌,我却也盼着你好好为自己过一回,总要尝过了酸甜苦辣,才算活了一回,若只是在蜜饯里泡着,便是沉溺其中也无趣地很。”
最后一粒纽扣和尚,成陆伸手想拍拍金凌,就像从前做过的无数次一样以示感谢,然而他的手伸到一半,金凌却突然走到了一旁让路,成陆的手悻悻然收了回来,他等了片刻,金凌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成陆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金凌看着成陆离去的身影,呆呆地愣了片刻,喃喃自语:“…才算活一回么?”
尚武堂
“这是?”成陆疑惑着神色从徐南手中接过密封的信件。
“天津军官学堂炮兵科速成班一期生成陆!”
“到!”成陆条件反射地行了军礼。
“恭喜你,提前完成一期所有学业,兹定于下月初八,正式毕业。”徐南笑道,“两年了,成陆,你可以回家了。”
即便是成陆已然想到过无数回的场景的,而真的到了这一刻,成陆还是忍不住有片刻地发愣,“徐先生,我…我们要离开了么?”
“是,你,还有所有从江浙来的学生,除了已然申请留校的,你们都可以毕业了,成陆,这是你们为自己争取来的。”徐南忍不住露出了慈爱的神色,轻轻地拍了成陆手上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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