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三细细地品味了成陆的话，忽而便含笑看着成陆尚未回过头来的背影，他知道在人生这条路上，即便他们眼下走到同一道上，而沿途所见的风景却已是不同，即便目的是同一个方向，他却已能遇见前方出现的岔路口。
“少爷，码头来消息了，船快到了，可以准备动身了。”伙计恭敬地过来。
成陆起身便与凤三要作别：
“既知你已将去杭州赴任，便也算不得是个长久之别，待你到了杭州也算是我的地方，届时再见。”
“好！对了…”凤三解下腰侧枪套里随身带着的手枪，递给成陆，“这是我升任协理之时收到的，金陵制造局送来的东西，权当暂别之礼，也好叫你莫忘了杭州之约。”
成陆接过，这枪握在手里比寻常的手枪都要轻便上几分，大小也是一手可握，凭成陆这两年在学堂与接手军火走私生意往来的经验，这枪大约是直接从洋人那儿得来的好东西，倒是非常适合用来藏作紧急之物。
“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倒是要空手白受了。”成陆笑道，手却已带着枪收了回去。
“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这般的话我想必是信了，从你成少爷口中说出嘛，可见是客套，如今手中掌管着这样的生意，就这么个小玩意怕是哪里入得了你的眼。”凤三叫他已然收下便又玩笑了起来。
“收礼要紧的并不是收的是个什么东西，而是送的人是何人，譬如你凤三，今日便是送我一个路边的草那也是极为贵重的礼物，我必奉之焚香之。”成陆直视凤三，眼中自带着傲气。
“哦？这又是何解？”
“自然是为着我看重你此人，世人便有皆有凤凰涅槃一说，即便你这回去杭州是趟泥淖，只是若不埋在灰里一回，又怎么上九重天，我看重的或许不是现在的你，但一定是将来那只重生后的凤凰，更何况…”成陆并未将话全说出来。
“更何况？”凤三眼中带着几分期许地追问着。
成陆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什么要紧话，希望来日相见，我们都走在自己想走的路上了，告辞。”
凤三目送载着成陆的马车往码头一路而去，心中却将方才他所言之“更何况…”三个字反复沉吟，到底疑惑，成陆难道真的察觉了什么？随即他又摇了摇头，这事极为机密，他不该知道的。
“这位军爷…”
成陆走后，亭边上除了载着凤三来的一匹马外便是空阔，方才在不远处领了成陆施舍的乞讨之人便没有阻挡地走了过来，凤三回神瞧了一眼，是那群人中的少年人，其余人还坐在原地并没有动，只是都眼巴巴地看着此处。
“何事？”凤三温煦地开口，与他一副人高马大模样的声音比起来那可叫一个如沐春风。
衣衫褴褛的少年人将几块粗饼包裹在布包里送到凤三手边，只是一眼瞧见自己脏兮兮的手却又不大好意思，又缩了缩拇指，只捏了极小的一部分说道：
“这，这是方才那少爷叫人给我们的，我收了他的银子要带着爹娘去，去宁波，这粗饼我不该拿的，但…但那少爷已然走了…我想着给您，带回，带回军中去也好。”
凤三有些微微地诧异，片刻便回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这一路便是去宁波也该有能吃的才能好好地到了宁波，他大约给你留下这些也是此意，你收着罢。”
“不不不。”少年人头摇地跟拨浪鼓似的，很是坚持：“既是说好了二选一的，我不能这么贪心，哪能想着他走了便都贪下了，这一路去宁波我自然能自个儿想法子。”
凤三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孩子，过了许久，轻轻地一声叹气，他才将他捏了许久的粗饼收下，少年人抬起头来，方才的紧张与惴惴不安仿佛此时才从他的脸上消去，随即他却有迷茫了起来，因为凤三收下粗饼的同时，却又取了几块碎银子与他。
“我短时间也不能见方才那人了，这粗饼我带回去，但是你也知道我是个当兵的，自然也是不能就这么随手拿了，你既要去宁波，便替我将这银子带给他，算作这粗饼的银钱，这般便是平过了。”
凤三说罢也不给这少年人拒绝的机会，顺手就将银子放在身旁的石桌上，出亭子上马，“驾”一声之下，走得行云流水，叫他想追也不能追了。
少年人呆呆地愣了一会儿，才将石桌上的碎银子收起来，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在抬头时，眼中却已然有了些闪烁的光。
宁波 成园别苑
“哎哎哎，那墙边都收拾干净了么？华儿呢？去园子里头将那些花都给我查一遍，每间屋子的花都给我换上新鲜的！把良绣送过来的那些个兰花都给我去照看好了，死了一株的今晚就给我罚吃两碗酒，动作都麻利点。”
正门牌匾下站着个半大的年轻人，也不动，光是伸着手指指点江山，若是两年前见过他的，定然要吓一跳了，这一刻也站不住的成泽，此时却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穿着一身厚重的管家一副，硬是堆了这半个当家的模样出来。
“成泽哥！”
成泽听到这声叫唤才终于挪动了脚步，从角门那儿停着的轻便马车上下来的正是成泽的老熟人，也是替成陆执掌别苑外宅生意的贺珍，如今他也定了亲，是个正经的掌柜，明明和成泽差不离大，却比成泽这一眼就瞧出来的老气横秋看着像话许多。
“你怎么来得这么早？”成泽笑着接过他手中的东西。
“我听说少爷的船傍晚就该到了，这不是赶紧将东西送过来，顺道与你一同接少爷去，我这不是怕来晚了，你先去了，特地早些将事情吩咐了便来的，姐姐也交代了，叫我一定要替她看看少爷好不好，她如今挺着大肚子家里不让出来呢。”贺珍一边抹着头上的汗珠，一边欣喜地说着话。
成泽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边还不知道少爷回来呢，今日我们从别的码头去，可不敢声张，正好一会借你的马车去。”
贺珍连忙点点头，伸手将马车招呼过来，要去接成陆可不能这么简陋着去，里头非得好好布置一番才能叫成陆回的像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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