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家的，这边，李家公子在里边那间屋子里。”后头跟着成陆的伙计眼见他直往那待客那屋里走，连忙出声劝住。
“先去见那些先来的各家人，叫李公子在等等罢。”成陆便不曾停步地又往目的去。
到了屋门前，伙计敲门冲里头通传：“成经理到。”
成陆站门口还听到里头传来些嘈杂的说话声，这一句下去，里头安静了大半。伙计将门一推开，里头站着、坐着的，十来号人将屋子占地满满当当，唯独上首的位置一圈儿并没有人。成陆带着一脸客气的笑意直往那上首之位去，沿途略扫了一圈，果都是些各家的管事、掌柜一类的，当日参加过甬兴轮下水的当家人都并未出现。
成陆这才一坐下，这屋里的人便是都坐不住地站了起来，一个个纷纷上前“成经理”、“成当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将成陆给团团围住，他才想冲这头里的人说句话，那头里的人便又开了嗓子，成陆实在叫他们吵嚷地吃不住，只好谁都不看，伙计见状赶紧从人堆里杀出条路，硬是将他们与成陆隔绝了一步的距离。
成陆抬手示意安抚众人，只是这前头的人见了，后头的人并未见着，还是你言我语的，还是成陆示意了伙计大声嚷嚷：“你们若是这一言一句的，叫我们当家的如何回话，若是都这样，你们不如自己说，何必叫我们当家的来！”
这伙计不愧是个底气足的，满屋子里都是他的声音在回响，众人的声音渐渐地变得窸窣起来，成陆咳了几声也能将他们的声音给盖住，这时便才提了声音开口：“我也知道诸位今日到此目的，受之于家主至此，只是我想诸位心里也很清楚，这两家洋行的联合公告不过才出了一日，或是有眼见的你们今日也该去了码头，虽说这第一日宁绍轮的人比起往日是略少了一些，只是这船还是照着满人数开的，不过是并未满溢罢了，难不成因为这原本就上不了船的这些人，便能得出结论来了？且不说我自会有应对之策，光看今日之状，也不必如此惊弓之鸟，确实从前有这般被压垮的先例，只是也请各位回禀家中，不管前头有多大的风险，我们这四个大股东在，我成陆若说句不谦虚的话，你们家占得股本不过是些小数目，真若是出了事，先在前头的还是我们四个大股东不是？更何况，你们可莫忘记了，我们这四大股东里有谁在，你们即便是看我年纪轻信不过我，那位虞会长总是信的过得不是？”
成陆如此说着，便时不时看着众人脸上的神情变幻，这缓缓叙述的口吻，又加之成陆这一脸神佛不动的模样，怎么也不能让他们看出来他有慌乱的模样，从头至尾，成陆这儿奉上来的茶水点心又伺候地不间断，叫他们这焦躁的模样得了几分安抚，他们不过也是被家主催促着来问，到底并不是干系他们的自身，不过也是急着来成陆这儿讨个说法，眼下既成陆给了说法，这句句也都是在理的，他们自然也便定下了心。
“若是还有多少疑问的，一个个来，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请诸位，往府中捎信，将我今日之言务必都传达了，或是眼下无疑问，到了家中又有疑问的，尽管来此，或是上我家中去坐坐，都使得，切莫乱了阵脚。”成陆如此言毕，又是一副气定神闲地模样坐下，徒等着面前这些人来问。
成陆这副模样反倒叫他们一时间也没得好问的了，到底都不是真正能做主的人，还是得请家中的意见，这迟疑了片刻，便有几人上来向成陆客套几句告辞要回家中去复命，也有人二三结伴到了成陆面前的：
“成当家，我这斗胆一问，不知您可有解决之策？”
成陆颔首示意，“不知如称呼？”
那人行了礼又道：“回成当家，小人是上海源丰润票号宁波分号的管事，名叫严正的。”
成陆抱拳便向一侧行了个虚礼，“原来是子均兄家中所来，倒是许久不曾见了，上回下水之日他也告了事不曾来，不知家中可好？还有严先生听说近来又去天津了，不知身体可也还好？”
这严正一听如此，脸上的神情也缓和了不少，一一答道：“多谢成当家记挂，两位身体都好，只是都事务繁忙，因而不得空前来，只是宁波这分号的事都交在我这个老头子手里了，我不好辜负家中信任，只好今日也跟着来叨扰成当家的了。”
他这般嘴上客气，成陆只有比他更可气的份，热络地请他坐下，又是摆手：“哪里的事，这本就是子均兄对我之信任，才叫你们票号也入了股，我哪里敢辜负，您在严家许多年，得严伯父、严兄两辈信任，我敬重都来不及，您只管问。”
这严正所在的源丰润票号原是由严子均之父严信厚一手创办，此人上至李鸿章还在之时便深得信任，也是这所谓“宁波帮”第一批在外头创出天地的商人，为着宁波人在外头“商”这一名号奠定下了基础，上了年岁之后，便又回到了上海发扬源丰润票号，若非他前几年过世，怕是此时上海商会会长的位置未必由虞洽卿来稳坐。
要说成陆如何严子均相识，这便不得不归功于虞培文与金凌的功劳，也多亏了虞培文在中间牵线搭桥，他才能与严子均多有来往，其中多半也是有心结交他背后的源丰润票号，自然对管理着宁波分号的严正也是敬重许多，只是这严正不仅是个极其右手腕之人，其性格更是人如其名，成陆几次拜访均是被他以各种推脱，又闻此人对外向来不交际应酬，只一心做好票号之事，为的便是求一个身正影子不斜的名声。
成陆想着多是对上他，多半比方才那些管事之人要难上许多，虽面上还是这副神色，心中却依然思虑过了几重，势必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面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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