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泽趁机便摸进了里头，虽说是第一回进这样的地方，又有人看着的，只是成泽向来在成园里闯荡惯了，这样的地方哪里拦得住他，成泽一心思里细盯着，脚下飞快，没多久的功夫便摸到了那车夫所说的屋子，仿佛是因着里头才吵过，此时便是屋门紧闭，成泽见状便掉头转了一圈，终于找了个透风的窗子，他便又转身摸了盆半人高的金橘树将自己挡了个大半，便缩在那儿探听，期初因着外头有些蝉鸣总是模模糊糊的，只是略蹲的久了些，成泽又天生能做这样的事，渐渐地将屋内的声响都能听清了，仿佛是屋内分了两派的人争辩着，成泽贴着墙壁又皱着眉头听，从刚才起便一直没听到成陆的声音，他便有些担忧，便趁着话到了热闹的时候，一起一蹲，飞快地看了屋内又闪下去，抚着胸口平复气息，慢慢地将一口气吐了出来，安心了许多：
成陆正盯着外头发呆，忽而见窗口那一现一没的残影，倒也不是说看清楚了，只是这脑袋他看了太多年了，就凭这一瞬间他便知道了外头是成泽，成陆这时候也没心情骂他了，一下子从椅子上直起身子，快速地扫了一圈，屋内人正争地热闹，谁也没有注意到外头的脑袋，他便又安心地靠了回去，顺手便捧着手边的茶杯，这天热的很，不过是简单的事，还真是能叫他们争地面红耳赤的，倒真是不怕渴。
以成陆为界限，左手边站的是以钱会长为首的四人，右手边站的又是另外四人，成荣浩与成海也在其中，二人正对着成陆的位置一坐一战，仿佛是不偏不倚的中间人，只是若真要议论起来，似乎这坐的姿势又往右边斜着几分。
“钱会长，话倒并非是这般说，这轮船码头各凭本事，若是事事都靠着商会来平衡，那还怎么叫人觉察公平？况且洋人本来就不归我们管，也管不着他们，各家轮船公司都有各家轮船公司的规矩，票价是人家定的，哪里你说要定个规矩便能定到他们头上去了。”成荣浩话是说与钱会长听得，眼神却是看着成陆。
而反看成陆，压根就没打算睁眼瞧成荣浩，一门心思的顾着手里的茶碗，也不打算说话的样子。
“成当家的，你难道忘了商会的宗旨？什么叫洋人不归我们管，洋人在我们宁波的地界上，想要做这生意，就得守我们的规则，难道这洋行便是这样蛮横霸道，我们便是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只顾着自己活？”钱会长方才与人争辩许久，此时的声音几乎是压抑着怒吼出来的，他实在是没想到这偌大的商会里头，竟然都是如此之辈。
“钱会长，我瞧着你进来同成陆往来频繁，怕是故意要替他站边，你要和他站一根绳上无妨，别拿着商会做赔，我们可都是小本买卖的生意人，这码头讨日子本来就艰难，可经手不住这样的风浪，谁愿意和洋人斗谁自己去斗，我老头子可奉陪不起。”是离成荣浩最近的一人，成陆倒是对他也熟悉，幼时常见他来家中拜访，也是借了成家码头做航船生意的。
“就是，再说了，真要是站在商会的立场上，怎么不叫宁绍公司跟着一块儿将票价降了，岂非对百姓更好。”身旁还有另一人也跟着附和。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钱会长不过是邀你们来商讨一番此事，并非是一定要你们下决断了，况且这样难道是只为了一家两家公司么？洋人的秉性你与他们接触良久难道还能不清楚的？他们压低价便是故意要将宁绍公司弄垮，你们难道忘了从前的先例不成？多少公司便是这样死在了他们手底下，谁不知道只要他们讲宁绍公司弄倒了，再往后就是随意他们定票价！宁绍公司之前，他们的票价翻了几番难道你们看不见？果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人是成陆近来新在会馆见过几回的，名叫陶斯禹的，并不是宁波本地方人，从外头过来入赘了宁波，因入赘的人家是蒋家一脉的偏门，便又时常被人叫做小蒋爷，一直在宁波帮里头，年纪已然不轻了，却很是个热血的性子，成陆能劝说钱会长之事，他在其中也起了不少作用，成陆也是这回才知道，这人嘱咐了家中都一律只许做宁绍公司的船，并不许往外头说，生怕叫成陆误会他故意要做结交的样子。
成泽在外头听得很明白了，原来这两拨人便是为了这事在争执，钱会长一边自然是站在成陆这儿，大约是为了抵制洋行的竞价准备做些什么，而成荣浩这边显然是故意与他对着做，不想要掺和进此事中，也难怪成陆不得说话，他随是这事的中心，不过到底不是商会之人，只能听着他们辩论，这样下去，也不知何时才能是个头了。
钱会长不知是今日第几次听他们几人翻来覆去地换着说法的要狠拒此事，他眼神一转到成荣浩身上，还有这人，也不知与儿子有什么仇，上来摆一副他不好说话的样子，只是字字句句明眼人都听出来是针对成陆的意思。
他这多年商会会长做到了今日才算知道，平日里都是富贵鸟，他说什么自然是有人跟着一道，毕竟是有利的，真到了这般要他们站粗来的时刻，便生怕他要拖着他们一道儿下水了，这还哪里是当初商会设立的意思！
钱会长慢慢地扶着椅子坐了下来，这一日的辩，叫他身心俱疲，只是看着成陆，又看陶斯禹，实在是叫他们的血性感染着，总想着也不能在养人手底下畏畏缩缩一辈子，如今宁波甭管是码头或是其他的，凡是有好处的，见着洋人必得退让三分，尤其是他这个商会会长也做的懦弱，还不得一样在洋人更前赔笑，这商会会馆从前在先辈那儿是多少热闹，如今不过也是寥寥的门可罗雀，非到了这样的时候，才有这多少人前来，一来不过也是上赶着当洋人的走狗，果真是如今世道变了，难道人心也便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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