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立夏那日比往年都要凉一些，成陆先是去了静宗寺一趟，带了几大锅的鸭蛋放在那儿，今日发放的救济之中，凡是有孩子来的都一并给了鸭蛋，因而今日除了领救济的，便还来了许多寻常人家凑热闹的孩子，比起往日凄凄冷冷的街头巷尾，今日难得地热闹了一番。
近晌午的时刻成陆坐着马车慢慢的往成园去，路上也多了卖蛋络子的货郎，还有街边店铺或是人家开着大门，或给小孩称重的，或是在骑门槛顽的，也是将立夏这节俗过到了位。
恰好赶着午饭的时间，成陆踩着点到了成园门口，成平早早地等在了外头，这立夏本就不是什么邀客的日子，都是自家人聚在一块儿用个团圆饭也就是了。
成陆却是摆足了客人的架势，非要成平去里头请了话，而后才跟着进了里头，今日的宴设在成老太太的院子里，男、女分了内外两桌那屏风隔了，成老太爷、成荣浩、成海、成林皆已在席位之上。
成陆在众人跟前停了脚步，一一问了好，又叫人送了礼上来到他们手中，“今日应邀来叨扰个立夏饭，小小贺礼不成敬意，还请收下。”
成陆的眼神在众人面前一一过了，成老太爷、成荣浩还是那副不露声色的样子，成林带着几分笑意，成海虽也是有着习惯性的笑意，只是成陆既然被邀请到了这“家宴”来，必然是有成荣浩的授意，他与成海之间的龃龉成园上下谁不知道，而成荣浩却还是将成陆给叫来了，这不免叫成海这个“少当家”的身份实在是尴尬。
成陆自然也是知道的，他之所以今日会来成家，自然也是为了看看成海的这幅样子，可惜何心慈躲在屏风后头，不然他倒真想看看何心慈这个言顺名不正的“当家夫人”是个什么样子。
“来了啊，坐吧，今日的饭都是老太太安排的。”成荣浩扶着老太爷先是落座，在他的身边留了个空位，而后隔着才是成海，成林坐在老太爷的另一侧。
“好。”成陆应了声，却并不往那位置上去，反而是到了成林与成海之间的空位上，招呼身边的下人：“给我在这儿加个位置吧。”
这话一出，顿时席间的氛围便是不大好了，那下人自然是看成荣浩的脸色，成陆笑着也看他：“这几日感了风寒，大夫说正是传染人的时候，我便不往您身边靠了，成林年轻些经得起这一阵，就叫他受着罢。”
成林刚要开口接成陆的圆场，那成荣浩便先是笑笑给了下人眼神示意，一会儿这座椅位置便重新挪动好了，成荣浩身边那位置照理便是该给“少当家”来做的，成荣浩平白的非要将那位置留给她，便是摆明了不给成海脸，这恶人成荣浩要当，他成陆并不吃这苦头。
都是在商场上混过的老油条了，这一顿饭自然是吃的和和美美，什么该说的说，不该说的连个语气也没有露出来。
原想着成荣浩特意叫成平去等着叫他来便不会是一顿简单饭，果然，这饭后其余人陪着成海、成林家的小辈玩开了，成荣浩独独又将他和成海交到了南院。
这地方，成陆可真是再熟悉不过了，这么多年过去了，院中除了那花草有些了变故，这布置是一点儿也没有变过，连那池子边上的假山石那磕坏了的依然是摆在那儿。成平带着他们二人来的，见成陆打量的神色，便道：“您瞧那儿，还有从前三位少爷玩时磕坏了的痕迹，都留着呢，原说要重新做的，老爷非不肯，说是这样看着有生气。”
成陆心中冷笑，不知这念旧的样子到底是摆给谁看的，自然不会应着他的话说：“是么？若是外人见了，不定要如何想成家是没有家底了还是如何的，连这破落的东西都修缮不得了。”
成平叫他说的讪讪的，不肯接话了，反倒是成海却开口了，“成家有没有什么家底，从前的二少爷难道不知道？还是被从成园赶出去太久了，到底是没了消息了。”
成陆冷笑着瞥了成海：“果然是成园的少当家，这就是不一样。”
成平见着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来回冷箭，实在是脊背发冷，赶紧快了脚步将二人送进了成荣浩屋里，等二人一进去，这饭后茶水便送了上来，三父子一模一样的动作，漱口，换杯，而后才一人一手边的茶碗摆的齐齐整整。
成荣浩不动，成海自然也不拿杯子，成陆将这对深情的父慈子孝看了个认真，自顾自地捧着茶碗先是喝了起来：“倒是不错的清明后龙井，这个时候喝正好。”
“既然喜欢走的时候带些走，家里多的是。”成荣浩道。
成陆笑着喝了一口，随即摇了摇头：“钱会长前些日子送了我好些，不过是这些日子风寒不大能喝，不必再从成园里拿去了，白放着也是坏了，留着成园自个儿喝吧。”
成陆此时提起钱业，分明是叫成荣浩记得他在商会会馆与钱业闹的事，成荣浩哪里不知道成陆这是在画界限，他只当没听到，自顾自说他要说的话，一如从前：“这回叫你过来，除了吃饭，还有一事要同你说。”
“嗯，说罢。”成陆摆足了这当家人与当家人说话间的平等态度，低头把玩着手上的扳指，这是金凌又从上海送来的玩意，是个白玉的，摸上去却不想寻常的玉凉凉的，反倒是有些温。
“太古洋行要从宁波撤离了。”
成荣浩这一开口似是要长篇大论开始说起，成陆赶紧打断了他：“这事我知道，您挑拣要紧的说，别耽搁时候。”
成荣浩哪里被人这样炝过话，当时的脸色便不大好的，成海十分了解成荣浩，在他之前便先要江浙怒气给发出来：“你！”
成陆压根不睁眼看成陆，眼神轻轻一动，将成海的发作丢到了成荣浩身上，看他如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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