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陆侧目冲着一边伸手，吴停云便带着手上的东西到了他边上，向着金凌打开手中的木匣：里头整整齐齐地摆着的几张叠起来的纸，金凌眼神询问他，成陆示意他自己打开，边又说话着：“是几封地契，上头的是流水阁的地契，底下的是那幢小楼边上另外两幢屋子的地契，哪小楼也不必我提点你了罢。我知道你带我去的骄傲是凤姐姐的，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去的那回，那桌上摆的那套珐琅茶具还是我送的，我亲自送给凤姐姐的，她大约也没想到你会带我去，所以也不必想着隐瞒我，这些，权当做我给你们二人的贺礼。”
成陆如此说来，金凌这才忽然想起来来那么多年前，在他们还没去天津之前，曾经去过一次的那地方，倒是难为成陆能一直记得，金凌看了看成陆便道：“好，我收下了。”
“还有些小礼，都是些俗气的身外之物，用来做众人跟前的礼才行，等你们订亲之日我再送上。”成陆边与他说着话便往外头去，渐渐地离开那主屋了，成陆才忽然回头又看了一眼：“金老王爷的事…顺其自然罢，人活着总归要有这样一遭的，幸好有凤姐姐来与你一同照料家中，你不必管外界如何说的，你我知道便好，有她在我很放心，生意上的事你也不必担心，我都会接手，这些日子我可不能放你出宁波了。”
成陆勉强的也露了个笑，金凌知道他多半是想安抚自己，只是这样的场合，不管什么样都叫金凌是好不起来的，却也不能辜负成陆待自己的心。
“好，你何时变得如此啰嗦了，赶紧回去准备着，晚上我来你那儿喝杯酒，我们家金老王爷这样子，我可是不敢在家里闹腾，只能去你那儿松口气了。”金凌将成陆送到了门口便一直等着看他上了马车又离开了地方，成泽探头看了一眼：“少爷，金少爷还在门口看着呢。”
成陆方才的笑意此刻全然不复见，也并没有要回身去看的意思，一言不发地任马车飞驰而去，他是故意不去看的，他知道从此以后金凌终于不能再当从前的那个少年了，这短短一二年间如此大的变故，兄长去世、父亲病重，对金凌而言即使没有任何人交代，他肩上的单子也只会越来越重，成陆生怕自己一回头便忍不住地想叫金凌走，叫他去上海或是去任何一个地方，远离这个沉闷地有些透不过气的地方，只要他能继续当从前那个通透却又毫无大志的富贵少爷。
只是时间终究是过去了。
夜幕渐渐地落了，家家户户的灯随着欢笑声都蔓延开来，炊烟或是爆竹之后的雾气也在空中交缠到一处，驱散了整个冬日里的寒气。
成园别苑亦是如此，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门口接连起来，与别家门口的生意错开着连连起来，将这个本来该是安静的夜里炸的分外热闹，别院里的丫头分散着各处将灯笼都一一点起来：“这儿，这儿去挂一个。”
除了树上、假山上、水榭、亭台间都是红色的灯笼，将这个院子照的分外明亮，除却这些不动的，丫头、小子手上拿着的灯笼来回走动，也让这个热闹的院子更增添了活气。厨房忙着将最后几道菜送上了院中摆的各桌，最后又转身从假山之间的小路上到了略高一些的凉亭中，这桌边上做的人不多，还有几个不曾到的，眼下只有成陆、金凌二人而已：“你们别忙活了，去吃吧，别管我们。”
厨娘放好菜退后行了礼：“当家的，您也别管我们，我们自己照料着自己吃，还有盅汤还煨着，一会儿等人都齐了我再拿上来。”
成陆刚要说不必了，外头便又是想起了鞭炮声连带着脚步，应着不知谁家先炸开的第一个烟花，凤三、王青、小八等一众人进了来，而后又是贺珍带着姐姐良婉一家子、李望蜀自个、林叔华、吴玫二人又带着人来了，原本就热闹的院子一下子“人满为患”，小孩子们在底下闹着玩着，成陆等人便在上头互相来回招呼着说话，成陆一测脸，似乎连金凌脸上的悲气也弱了不少。
“放烟花咯！”
成泽最是耐不住的，这边刚被人哄抢完了手里的小烟花棒，那边便带着人去门口放大烟花了，一声声震耳欲聋，头上炸开的是转瞬即逝的礼花，五彩缤纷，天下地下何其热闹，别苑里几乎是从来不曾这么人多又热闹过的，往年不是成陆身子不好，就是有事情不能来，又或是眼下站在院子里的这些人各自身上有事情不能聚齐。
“都说除夕是团圆夜，难得我们这些人都能聚在一起过个除夕，这可真是个好年开头的预兆了。”凤三眼中倒映着天上的烟花，笑意在一闪一闪的烟花光亮中熠熠生辉。
一群人依靠着亭栏杆同看天上的烟花，跳跃的光亮从这人的眼中到那人的眼中，一时明一时暗的脸庞之上都是难得的笑容，在这一刻，没有时局、战乱或是其他的任何阻扰，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团圆又喜庆的夜晚，成陆的耳旁听到的是各人的笑声、惊呼声，还有底下各种的欢喜，他从天上看到底下，仿佛也被感染似地轻轻笑出了声音，凤三一刹那间分辨出了这久违的笑声：“许久没有挺你这么笑了，看来你今日也是心情极好的了。”
“是啊。”成陆又再次抬头，各家都开始放起了烟花，将半个宁波城都点缀地亮如白昼，近处的屋群或是远处的江面之上，地上的万家灯火，空中的璀璨烟花，恰是一副令人惊呼的美景：“也许正如你所说，是个好年的开头。”
成陆转身从桌上拿起酒杯举向众人：“贺这中华民国的元年罢，过了这日，往后我们便都迈进了中华民国了，盼望大家都能平安、顺遂，也愿这国土之上能少有战乱，能够迎来新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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