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成陆一直都留在吴家别馆并没有离开上海，一来是为了等那些被离散的人找到回来的地方，而来，自然也是为了打听凤三那边的动静，甚至为此他特地将成泽从宁波叫过来与吴停云交换。
“少爷，听说是凤爷受了伤在修养，那些被抓的人除了他们内部的，外头一律不知道被关到哪儿去了，只知道还在上海并没有出去，码头、火车站或是驿站，不管是往杭州的，还是往北边去的，都没有收到消息，所以我想，这消息一定准确，都留了我们自己的人在看着，这样多的人出城，一定不会是悄没了声息的。”
成泽一溜地将今日打听来的消息都告诉成陆，他看着吴停云从宁波发过来的电报，一边落笔写着要回的电报，满脑子里却想着成泽所说的话。
“你先去把电报发出去，晚上跟我去军营。”成陆一番思索后，断然下了这个决定。
成泽不知上海的始末，自然也不知成陆与凤三之间发生的事情，却欣然应下便匆匆出门，只是还没多久，成陆却忽然听到了成泽的声音：“少爷！少爷！”
成陆起身往门口去，去在听清了成泽的整话之后愣住了。
“少爷！凤爷来了！在门口！”
成陆随即便很快地清醒过来：“你去吩咐所有人离开这儿，你带着我们自己家的人留下，其余人，全部从后门送走，快去！”
成泽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没了，但也没有迟疑，立刻前前后后地跑动起来，最后凤三进了里头，又到了成陆跟前的时候，便只看到了他一人倚在二楼的木栏杆上等着他：“贵客来临，有失远迎，屋里请吧。”
成陆的脸上是客套不失礼貌的笑意，凤三跟着他进屋，二人坐下却又相对无言，进来的丫头倒了水又出去，屋中变得一丝响动也没有。
成陆看着凤三胳膊上缠着的纱布，大约伤的不算轻，整个胳膊肿在了那儿，凤三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一眼，依然是他先开口的：“伤的不算重，好在开枪的人似乎并没有准备将我一击毙命。”
成陆慢慢地转动桌上的茶碗，将它调整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位置，声音轻轻的：“你错了，或许是开枪的人枪法不准，所以射偏了，照我看，他本来是准备射中你的脑袋，一枪毙命的才对。”
“你前几日出现在码头上，是为了协助孙文逃跑？你们一开始就认识？他是什么时候找上你的、是李钊？还是徐南替你做的联系？还是…你在军火生意里见到的他？”凤三开门见山一连串的问，好在屋中没有除了他们二人之外的旁人。
然而面对凤三这样一连串的问，成陆似乎并没有要回答的打算，他沉默，且只是看着眼前的茶碗。
“好，既然你不说，那我先说，我告诉你，在孙先生走的前一夜里他来见过我，并且告诉了我他今日要走，我也可以告诉你，我身边一直跟着的周凤岐是孙先生那边的人，这件事情，我也已经提前知道。”凤三压低了声音，即使是在这样安全的地方，这番话也是不能泄露的。
看着成陆的神情出现了松动，凤三便又继续道：“所以，你应该明白了，为什么孙先生能走得这么顺畅，若非是我们暗中协助，我怕你们的船根本走不了。”
成陆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帮他，明明你们…”
“明明我们是敌对的两边，明明我是负责追捕他的人是么？”凤三抬头与成陆对视，“孙先生来找我，是为了招募我，但是我拒绝了，虽然我拒绝了，但是我仍然帮助他逃离了现在这个不安全的地方，因为我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但是我想选择一条和孙先生不一样的道路。”
“我不太明白。”成陆坦言。
凤三笑了笑：“我们在南京的见闻，我终生难忘，或许你会想着从今往后北洋镇府并不是可信的，他们并不像表现地那样能带来新的未来，可是对我而言，正是因为从张彪身上看到了北洋镇府存在的…阴暗之处，所以我必须选在留在其中，将这些阴影除去。这是在北洋军中成长的我所作出的选择，就像一只奔波与革命党之中的孙先生作出的选择，尽管道路不同，但是相同的是目的和我们要走的路一定很长，我今日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成陆，我始终认为你不仅仅只是一个商人，这么多年的交往下来，我很钦佩你今日作出的举动，你对孙先生的帮助不仅仅是帮了他，也是帮了我，或许将来有一日，我会发现我走的路走错了，那么你的所作所为就是为我作出了弥补，所以，我是特地来感谢你的。”
凤三举起茶碗与成陆放在桌上的那杯轻轻一碰，豪饮而尽：“那些人我暂时还不能放他们走，但是我像你保证，再过一段时间，我能保证他们保全性命地离开上海。”
凤三仿佛是为了验证自己所说的话，说完这些便起身准备离开别馆。
“我并不认为你的路会走错，”成陆的声音在凤三背后响起，“但我认为，你也不妨可以将孙先生的意见放在心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化茧不一定能成蝶，但是百破一定能立新。”
凤三走后，成陆缓缓地坐了回去，嘴角颤了两颤，终于上扬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太好了，成陆如此感慨道，幸好，凤三始终是那个凤三，幸好，那日在码头上的事情只是一个误会。成陆不想去追问他在北平发生什么事情导致他来到上海接受这样一个任务，但是从结果和凤三的行动来看，他必定有他不得不去做的苦衷，好在，他始终是在南京城里为民一怒的凤三，不，现在看来，凤三，甚至比他所想的更为民，孙先生那晚的相见或许会在未来让他觉得将赌注下在凤三身上，是何等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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