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宋栖梧回想起拍照那天，心里仍旧存满了暖意。
因为那是黑夜即将来临前的，为数不多的艳阳天，此后的数载时间，他们一直都在别离。
沈朔言第二天，便去了军里，随着部队开拔，这些事情一向都很机密，宋栖梧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联系方式也根本不方便，还是半个月后，沈朔言抽空给她发了份电报，她才知道他已经安全抵达了。
这份离别，并不单单只属于宋栖梧一个人，这次的队伍行军，也显然和之前的大不一样，就连谢棠，也随着部队离开了武汉。
曼卿嫌家里冷清，搬回了娘家去住，宋栖梧却不像她一般，只能默默的守候在自己的家里，白天依旧去上班。
自开年上学以来，因着国共联合抗日的缘故，学生们抗日的激情四射，有不少的青年都去参了军，女学生去了也不少，宋栖梧眼看着学生们一个一个的离她而去，其实心里面，也还是伤感的。
好在这期间，也有好的事情发生，譬如陈怀民的妻子林雪生了个女孩子，生在了武汉，因着陈怀民不在家，沈朔言特意让宋栖梧过去看了看，包了个红包给小孩子。
陈家一家，对于这个新生儿都疼的像个眼珠子似得，满月酒办的很热闹，宋栖梧还送了一个金锁给婴儿，看着婴儿粉粉嫩嫩的脸，不可否认的是，在那一刻，宋栖梧突然觉得人生很寂寞。
即使林雪生子，陈怀民不在身边，可是有孩子和家人相伴，用不至于寂寞，可她，自从父亲走后，自己就好像是一个浮萍飘忽在大海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或者说是，依靠着她。
宋栖梧暗暗的在心里想着，等沈朔言下次回来，她一定要好好的和他商量一下，生个孩子的事情。
沈朔言倒是回来的没有那么快，反而是宋栖梧的婆婆，先来了。
那一阵子，学校里的师生们，都忙着在宣传抗日主张，没人上课，宋栖梧清闲了下来，也就陪着婆婆在武汉城里，逛了几圈。
说来，结婚也有一年多了，宋栖梧和婆婆，其实也就见过两三面而已，但沈朔言的母亲颇同人情世故，对她也不苛责，是以二人相处起来，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那日，宋栖梧请家婆泛舟长江渔船之上，船家做的一手好饭菜，河鲜肥美，连同四周的山水美景，感受起来，倒是颇有一番韵味。
唉，这个时候，如果沈朔言就在旁边坐着，做母亲的，也不知道该有多么高兴。
她身为一个妻子，独自一人生活，尚且每日都觉得寂寞，更何况家婆。
年轻的时候丧夫，两个儿子又都是军人，常年不在家，自己还要保持着一大家子事情，这么多年来，她的日子，恐怕不比自己的好过多少。
“栖梧，我这次来，是想接你去国外的。”
沈朔言的母亲措辞了许久，还是决定直截了当的说明了来意，将儿子的想法表达清楚。
“去年，朔言就让我着手打理家业，带着一家老小出国避难。
国内的形式变化我也知道，的确是不能再多留了，朔言让我过来接你，看看你到底是要去你父亲那里，还是和我们一起走。”
宋栖梧沉默了，婆婆向来是不太愿意麻烦的人，她千里迢迢的过来，绝对不是简单的过来走一走。
心里不是没有猜测的，可这个猜测一旦落实，宋栖梧还是觉得没办法接受。
“妈，你应该知道的，朔言他走不了，我这一走，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军人沙场喋血，古来征战几人回？宋栖梧不是理想主义者，子弹也不可能会因为怜悯人命，而避开沈朔言。
几次面临的生死险境，宋栖梧已然明白了，他的危险处境。
“知道，可他既然选择做了军人，我也就只能尽力的，替他护好重要的人，好让他在前面安心。”
宋栖梧由衷的佩服死了自己的婆婆，她自付冷静自持，可在面对生死的问题上，依旧没有眼前这位风雨半生的婆婆来的淡然。
“妈，其实不管有没有嫁给朔言，我送走父亲和侄子，就是想留在国内。
我们都是年轻人，有能力出去生活，想护住家人，这份私心都能理解。
可若是人人都逃了，就剩下些老弱妇孺，穷苦百姓在国内，那就等于是把刀递到了敌人的手里。
我虽不能上阵杀敌，但若是能够和朔言一同为民族自由而奋斗，为国家出一份力，我也算死而无悔了。”
这份心思，从当初执意要送走宋儒言开始，宋栖梧就一直酝酿在了心里。
她接受的教育和性格，绝对不允许她做一个逃兵，更何况，她的丈夫，还在流血奋战，随时都有可能为国献身，此刻让她离开，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即使她从来不曾将这个想法宣之于口，可了解她如沈朔言，不可能不了解，她的这份心思。
“朔言他，不是让您来劝我的吧？”
和沈朔言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日子，宋栖梧对他，也算是了解，看起来一身正气的，其实肚子里的坏水不少，他要是想下手做什么事情，明里暗里，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躲得过。
见宋栖梧已经猜到，对面的人道。
“嗯，他是让我带两个人，直接把你捆上车，送到码头上，不过想着你肯定也不会同意，所以我没做。”
看家婆这么的诚实，宋栖梧也笑了。
“他应该也说了，特殊情况下，就是下点药，或者是一棒子打晕，也要把她给拖到出国的轮船上，是吗？”
这么损的招，也就只有沈朔言才能想得到，凭借宋栖梧对他的了解，足够了。
宋栖梧猜的很准，甚至于，为了保险起见，沈朔言还顺道写下了安眠药的名字和用量，防止到时候出了什么差错。
用心到这个地步，也怪不得他母亲要亲自过来说服宋栖梧了。
“栖梧，你会不会怪妈，太有私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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