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昌河这种大城而言。
清晨,是守城门的税吏们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作为旧制府城。
围二十五里的昌河城,城市空间已经不能满足作为三河府首府的需求了。
三河府位于武江流域出海口的冲击平原上。境内柳河、清水河、苦丁河这三条武江支流,形成了密布的水网。
也带来了足够多的港口。
郑太祖元华革新,昌河开埠。百余年来,三河府从一个鱼米之乡,渐渐演变成商贸繁荣、舟车辐辏之所。旧制所建的昌河城,日渐显得拥挤起来。
谈不上寸土寸金的夸张。
只是城中闾左平头、贱业微末的生存空间,自然而然的就逐渐让位于商业、青楼官衙等富金的处所。还有那,朱紫高第的居所。
城市,离不开底层运作体系。
自然的,城外就形成了依着城墙建立的大批低矮寮屋。早期的城市无产阶级,依靠城市需求维持生计。
城中执业,城外蜗居。
贫民窟,你可以这样理解。
每日清晨。昌河城的城门口,便会聚集起熙熙攘攘的人群。人们排着长长的的队伍,交过一文钱的城门税,便匆匆赶往城中各处。
上工的直奔各处门店行当,生怕耽搁了时辰被掌柜的扣工钱。做佣的,更是不敢误了主家的钟点。唯有那掏夜香的,在人流之中显得十分悠闲。
当然还有更悠闲的。
便是下更的更夫。梆子挎在腰带后,一步三摇晃。来时急,回时闲;出城不要钱。
城门口的人潮,往往要到八九点才会消散。
这段时光,就是税吏们的天堂了!
苦哈哈的无产,自是榨不出什么油水。但即使是税吏中最老实的,菜贩挑子上拿一把,猪肉佬奉上半副下水的。仅靠常例,就够养家糊口了!
最毒不过积年吏!
举个例子,某可馨那一家。
这种人的毒辣,不仅在欺压剥削揩油的本事上。也不光在那一套表面光鲜的办事能力上。更毒的,是他们世代相传的眼力见!
有那喜丧病急,想要进城的。那也不为难你——意思到了,爷们便帮你轰开一条道。保管你出了钱,还要感激涕零念恩情!
连意思意思的意思都不懂?
等着!
国有国法,城有城规。爷们不能坏了“规矩”!
爷们还要奉公,维持着排队的秩序规矩!
积年狡胥,累世猾吏。
端得住这碗饭的,最少都长了三只眼!若是有那城中惹不起的门庭,赶上这个时候出入。那就保管给您整得威风、亮堂、舒畅。比那府尊官驾出巡,也不过相差仿佛的排面!
赏识,且不谈。
赏银,多半不会少了!
11月15日,很寻常的日子。就是有点冬寒,毕竟元冬节已经过了几天。这天它再不冷,明春的年庚就该不对劲了。
九点不到,城门口的人潮还没彻底消散。
猫在避风的城门洞里。许金德揣着手,眯着眼;哈了口气。身上,洒落着暖烘烘的冬阳晨光。
班头,就该享受这份舒坦。
蓦地!
却见老猫一般神态的许金德,突然跳将起来!
他高举着税官腰刀,连皮带鞘挥舞着。把还拥挤在城门口排队的二三十号穷酸,纷纷往两边驱赶。
“哈!王家大爷……您请,您请!”
许金德哈着腰,对赶车的车夫,献上一副“自己办事不力,十分愧疚”的笑脸。
伸手不打笑脸人。
王家车夫本来,对稍稍停驻的事情是有些不满的。但见这副十分真诚的舔狗脸,有气也上不来。只照例弹了几个大子过去。
然后继续催动车驾。
车上。
车厢幔帐,隔开了冬日朔风。也隔开了两个世界。
王家叔侄并不晓得,车外的篇章,笔墨比他们这种‘尊贵’人物还要浓重!
稍许停顿,并没有打断叔侄二人的谈兴。
“庄叔,柳阳那小县城有什么好看的。值得停留三天?”
天不亮就赶路,车旅劳顿的。白胖中年王景庄脸上有些困顿:“修诚,你小子是在怪我吧?”
“既然要匆匆赶回,为何前两日陈家公子急着回来,却不一起回府城?反而放他自己先走?”
王修诚坐直了胖腰,忙道:“庄叔说笑了。侄儿哪来的怪您?”
“哈哈!小子,你还是太急了!”
胖中年依旧躺着,随意道:“我也是从你这年岁过来的,哪里不晓得你那点引为臂助的心思!”
“年轻人,心气高嘛。”
一语中的。年轻的王修诚,沉默不语。
“你啊,着相了!”
“自古,从没有靠着外戚,就能顶门立户的!年轻人就该有想法。但你得看清咯,什么才是根本!”
车厢之中,王修诚不顾颠簸跪坐起来。
正色一礼,然后才道:“侄儿还请庄叔赐教!”
施施然受了这一礼。王景庄这才给这个他颇为看好的家族晚辈,擘划分析其中内理。
“此去戚家。第一要务,便是看看那条老海狗,是否还在人世。这一层,你可曾想透了?”
“庄叔是说?那戚泉勇还健在,戚家这般行径,便不是失心疯乱来?”
王修诚一点就透。
敢起心觊觎下代家主,果然有几分料!
只是,小胖子心中却掀起了狂涛骇浪:三河府下辖五县,本府四大巨头里面,已有黄家这个独霸长山县,进而跻身府级豪门的存在。
珠玉在前。三河府上下,绝无人愿意看到柳阳戚家用同样的方式,登天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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