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便又沉寂了片刻，过后只听得成荣浩用极寻常的语调问道：“哦？你在成园还有未完之事？”
正值此时，被成陆交代速去速回的成泽也等在了屋外，只听得外头的叫门声，成荣浩点头叫成泽也进了屋内。
“一是东院里从前母亲留下的东西，有些我尚且未来得及带走的，这回要一并收拾去了，成园的东西并不会带走，待会叫成平去看着人收拾便是，二是，从前在东院里伺候的下人，我来赎他们的卖身契，或是家仆或是中途从外头采买的，都一并算作我的，成泽，将名录给成当家的看一眼。”成陆快速地将事情交代完，并不想在此处多留。
这成泽才到成荣浩面前要呈送，成荣浩却连半分要看的意思都不曾有，一抬手便将成泽递过来的东西给阻了，丝毫没有受惊动的样子：“你同成平说便是了，这样的小事，不必特意来等我。”
“好。”也不知是不是受成荣浩的感染，连成陆的语气也一下子冷了不少。
“虞洽卿此人，并非是外头一般好名声…”
成陆没等成荣浩说完便将他的话给断了：“我比成当家跟更清楚人心难辨，在商言商，我与虞当家之间的事就不劳烦您多思量了，既然没有旁的事，我便告辞了，劳烦成管家跟我走一趟东院罢。”
成陆略一颔首扭头往外去，冷不防成荣浩在身后幽幽地来了句：“老太太一直念叨着你，今日既来了陪她用饭罢。”
成陆心中的冷笑都忍不住地从嘴角往全身蔓延开去，事到如今难不成还想和他演一出父子情深？到底演给谁看呢？
“我看就不必了罢，成当家的家大业大，难不成还缺个一同吃饭的儿子不成，亦或是今日我吃这顿饭还能给成当家多少好处？若是如此，成当家可千万要提前同我说一声，助人之事该做的，只是若您不说，我这个人您怕是不大了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这见人先想三分恶，千万莫要叫我冤枉了您，谁知道暗地里能做出什么事来呢。”成陆并没有回头只将一番话说得十分冷嘲热讽。
成荣浩几度气息沉浮，他听得懂成陆话里的意思，说得不过就是几年前在码头仓库所发生的事，冷冷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天津一行，想必你也是收获不小的。”
他倒还觉得这是件幸事了？成陆恨不得将在军官学堂中如何险些叫冯海宁之辈害了姓名，又或是如何叫他为难，甚至还有绍家业的事都狠狠地丢过去，发泄一通，只是这想法还没出头顶就被他自己压了回去，最后到嘴边的只是不亚于成荣浩的冰冷：“是吗？那可真是要感谢成当家的恩典了，这份恩情，来日定当涌泉相报。”
成陆说罢便也不再理会成荣浩，就这么一路往东院而去，也不知今日是个什么巧日子，竟是什么人都往他面前来见了，这才出了南院到甬道，便遇上了成林母子，冯玉手上正揽着个极小的孩子，成陆这才想起来，成林确是成了家有孩子的父亲了。
“二…二哥。”成林低着头也不敢看成陆，懦懦地唤了声。
成陆略一颔首，又称呼了冯玉一声也算是打过了招呼，也不欲多说话地要继续走，却没想着从来并不大与他多说话的冯玉却难得地开了口：“二…二少爷，许多年不见了，身，身子可还好的。”
成陆有些意外，只是冯玉既这般问了他也不好装作听不见，便很是敷衍地答着：“托福都好。”正是这样说话的功夫，成陆这才来得及瞧一眼冯玉，与她怀中所抱孩子的红润面色想比，冯玉的脸色被衬地便是几分惨白，虽说也有女子爱用粉扑的缘由在上头，只是不知为何，这白里总显露出几分败色，这样的脸色他再熟悉不过了，那几年里，他几乎没日都可在镜中从从自己的脸上看到这幅样子。
“那…那就好，二少爷，多，多保重。”冯玉仿佛有些不敢看成陆的样子，眼色与成陆一接触，很快地闪避开了。
“冯姨娘也多保重，我还有事在身，先行一步了。”成陆告辞到。
冯玉有些惊喜，她从未想到成陆竟然会同她说这样的话，因着吴美云之事，成陆与成园决绝，冯玉自觉犯了大错，无颜面，自然也想着成陆怎能不记恨他的，这成陆一句“保重”实在是叫她意外，尽管常人只能从这样的话里听出敷衍和客气。
冯玉等着成陆的脚步声从眼前都过了，这才抬头起来看着成陆的背影，她忽然又想起了成陆小时候刚出身的样子，那个时候他还是她如今手上抱的这孩子这么小呢，一转眼便是这样大了。
“母亲，你怎么哭了？”成林侧头见冯玉不知怎地眼角竟有些泪花泛出来。
“没有没有，站在风口里有些迎风泪，年纪大了，你往后多看着成陆少爷学学，别整日里在外头厮混了，都是成了家当了爹的人了，也好好做个样子。”冯玉随手一抹眼角便教训到成林。
“是是是，这会子您嗓门到大了，快别这么大声说话，一会儿又咳起来，在倒下我可不知道该拿这小子怎么办。”成林从冯玉手中接过孩子，几分嗔怪冯玉，又忍不住地顺着冯玉的眼光朝成陆那儿看去，这个人真的是成陆么？怎么看起来同从前有那样大的不同了？
虽说是叫成平来看管着，成平到底也不敢真对成陆指手画脚的，反倒是在一旁找人帮着搬些东西，成泽方才便留了人将东西都一一挪腾到外头来，此时不过是做些体力功夫。
成陆独子在东院里绕了一圈，从前那被挖空了的花圃里如今兰花都已然成株，别苑里的哪些兰花大约也是从这儿移植过去的，成陆蹲下身子站在苗圃边凑近地看了，角落边还有用花盆碎片堆的小景，成陆掰了掰，没用动，想来是放了许多年了，那边该是吴停云从前弄得了，他依然记得每日起来见他蹲在这儿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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